秦老汉坐在开往古城的列车上,在离开滨海市之前天空又下起了雪,雪花扬扬撒撒,橙黄色街灯照耀下的雪花更是想炫耀她们的妩媚,但在巨大的黑色天幕的衬托下,活像是一群白色的小妖在乱舞。他们俩在到列车上落稳坐下之前什么也没有说。初一夜晚的火车上人很少,秦老汉望着窗外的雪花,双手握着水杯,仿佛想温暧在外边冻痛的身体,而后又望了一眼江梦雪,探询地说道:我这把岁数已经到了不想听故事的年岁,但我还是希望你把它讲出来,这样你心里会好一些。江梦雪又讲起了从前:那年我上到了大三,我学的是中文,他是在那年担任我们系的辅导老师,他个子不很高,也不挺拔,但文质彬彬,人很端正,我一见到他,就被他深深吸引了,是什么吸引了我,我想是他眼中略带的忧伤吧,但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看来爱是不需要理由的。在学校也有一些男生喜欢我,但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感觉,我一见到他,从心里感觉到他就是我要找的人。由于女孩子的羞涩,我从没主动与他接触,只是在见到他时静静地注视着他。如果一天没有见到他,就会时时地想到他,有许多次他在给我们上辅导课时我们俩双眸对视在一起,我们俩就同时把头低下,我的眼里一定有许多东西让他读懂了。我们俩头一次讲学习以外的事,还是因为他妹妹来找他,当时我们宿舍正好有一张空床,他低着头为难地说:我妹妹要来,能在你们宿舍住些日子吗?我会尽量让她早些回去。我是乐不得的,由于她妹妹住在我们宿舍,我们接触比以往多了起来,记得他妹妹来了以后,他给她妹妹买了几件低廉的衣服,在外边吃过有数的几次饭。有一天晚上,他妹妹对我说,他哥哥天天催她回去,可她想在这里找个工作。我主动去问他:为什么不让她多住些日子,如果能找到工作不更好吗。他苦笑着说:没什么不好说的,我太贫穷了,这点收入又要给家里,又要担负她在这里的吃喝,我真负担不起了,她文化很低,在这里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我这才注意到他整个夏季一直就是两件衬衣,一长袖,一短袖替换着穿。我提出承担她妹妹的伙食,他谢绝了,没几天她妹妹走了。秦老汉插了一句:是个要面子的男人。不仅又感慨道:哪个男人不要面子,但他敢面对现实,难得。江梦雪又接着讲了起来:大四快毕业时,他对我多了些刻意的回避,但我又感到他是渴望见到我的,我想直接向他讲明白。突然有一天他领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来见我们,女子很朴实,那是他的妻子和儿子,见过的人都认为他们是极不般配的,他告诉我们,他们不在天各一方的生活了,他们在城里租了房子。我知道他是专来告诉我的,我很感伤,但是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我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像父母一样当了一名中学语文老师。秦老汉不禁又问道:这些多年你还是忘不了他,就因为他,一直单着。江梦雪点了点头,又接着讲了起来:回到家乡,父母一直催我结婚,介绍过许多,都没成,我总想起那双忧郁的眼神,我有几次想去再见他一面,但都是理智告诉我不能去,要是回去见他一次,我们俩的生活可能就不是这样了。他怎么也不来看看你,秦老汉这样想。江梦雪读懂了老汉的意思,回答道:不知道,我想他在绝望之前可能想到来看看我吧。我希望死后和他在一起,他又拒绝了我,死后他也要和他的妻儿在一起。秦老汉又不禁感叹道:重情重义男人。江梦雪也发出感慨:我们是有情无缘。列车已经开出了滨海市的城界,渐渐车外的雪也停了,空阔的大地一片黑暗,车在黑暗中行驶,穿过旷野,穿过山洞。江梦雪望见窗外旷野中有许多单独游荡的魂灵,还有和她一样的刚刚死去跟着魂灵导引在一起赶路的,还有已收到名册,在迎魂仙的带领下去目的地报到的魂灵。他们有沉默的行走的,有嚎啕大哭的,最凄凉的是魂灵导引怀里抱的婴儿,魂灵导引望着怀中的小婴儿也在默默地流着泪水。江梦雪不禁悲怜起这些死去的亡人来,想想自己跟他们命运一样,不知归向何处,眼泪流了出来。江梦雪突然感觉秦老汉过于为自己的经历而悲伤,想转移一下话题:秦大哥,您和老伴一定很浪漫吧?秦老汉道:我们这辈人有什么浪漫的,天天就是实打实的生活。一天的寻找没有三儿子秦征任何音信,和几天来几个儿子的电话都打不通,让秦老汉心里又重新产生了担忧,他问江梦雪:你说是我老伴让你来陪我这几天,只向你说我会寂寞,没向你交待为什么吗?江梦雪摇摇头,并回答:没有。接着又劝慰道:大哥,孩子们不会有什么事,如果有什么事一家人应该有感应的。但这句话她突然觉得是对她自己的提问:他遭受这么大的痛苦,而我却一点感应都没有,我们俩是真心相爱吗?即使有一点相爱,但终归不会成为一家人的,大家都说爱是激情的,不顾一切的,不理智的,我真有过奋不顾身的激情吗,不都是理智战胜激情吗。她突然问自己:我爱他吗?是不是我们曾经有的只是心动。但这句话秦老汉完全相信,亲人们之间是有感应的。他想起他哥去逝前他做的梦,他梦见那天他和他哥俩个人在家乡的巷子里玩耍,母亲喊他们俩回家吃饭,那时母亲已经故去,哥俩人拉着手回家,突然在他们身后有一个人用石头抛向了他,他站住了,哥哥自己回家了,转天传来哥哥故去的消息。还有他和老伴分离的日子,孩子们怕他出什么意外,老伴走的那天晚上,他没在医院,但在家里怎么也呆不住,在他快到病房时,突然接到在医院陪护的大儿子电话让他去医院,说:他妈妈想他了,想跟他说句话。他走进病房,紧紧拉着老伴的手,老伴两眼紧紧盯着他,大张着嘴,他明白老伴想说什么:你要好好的。就像他年轻时每次离家到山里工作时老伴叮嘱的一样。列车继续向古城行驶,到古城还有五个小时左右,秦老汉又感到有些劳累了,对江梦雪道:我休息一会,明天还要找二儿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