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姥山是酆都山东南边的余脉,千重雪峰如天堑一般将妖冥两界隔绝开来,山中妖兽横行,漫天毒瘴更是连寻常的修士都无可奈何,往来两界的商贸、探险队伍时常便有人葬身山中,尸体难寻。星姥山西北处山坳下的投生城,自酆都大帝开创冥界以来,便由转轮王薛力坐镇掌管,主要司各界押送而来的亡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后,每月初一发至幽冥城秦广王处登记造册。城内设有负责勾押亡魂的无常司、定夺发配的牛头司和马面司等冥界基本衙门,所以投生城历来便是冥界人口最多的城池,单单是那无常司中勾押亡魂的黑白无常使,人数之众,便不可以数计。又因妖界崛起,背靠星姥山的投生城往来妖界的商贸和修士自古便多,所以城中生灵的族类也是冥界最为驳杂和庞大的。只看这普天同庆的上元佳节这天,这投生城怕是世上最热闹的城池之一了。城中孟婆府邸,李渔将那位叫做青儿师姐买回来的彩灯里里外外挂满各处,又被这位师姐安排去炒了几样小菜,汤圆早已捏好,只等冥阳落山后从忘川河上归来的孟婆了。叫做青儿的这位师姐,乃是十几年前孟婆在城内收留的孤儿,本名唤做凤青希,父母在十几年前东海抵御异界的战役中丧生,只剩年幼的凤青希孤苦无依,本就孑然一身的孟婆将她带在身边传道受业,视同己出。孟婆早出晚归,这两日李渔便是与这位性子开朗样貌绝美的少女师姐学道修法,相处之下,年龄相仿的少年男女渐渐熟稔起来。李渔方才得知这位师姐也是那冥界学府的一员,不过她自幼入学,如今修为高绝,早已去往学府内更深的秘境修行,日后二人即使同一学府,怕是也很难碰头的。李渔对那冥界学府甚是好奇,时不时便向这位师姐打听学府情况,凤青希也只是粗略介绍一二,诸如入学府的测试是需要检验星珠的数量以及一些耐力和毅力的比拼等等,问得多了,这位师姐也只是说过两日便开学,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见天色已晚,李渔将厨房的饭菜端到了庭院内的凉亭里和凤青希闲聊着等待孟婆回来。从前这些活计自然是凤青希做的,孟府上下也只有她和孟婆两人,如今李渔到来,这位青儿师姐自然不能便宜了李渔这新扎师弟。孟婆未归,李渔看闲来无事,便又向凤青希打听起修行上的心得,哪知师姐俏目一白,责怪道:“过了今日上元佳节,再有两日便开学了,你能别老修行修行的了嘛,待会儿晚饭过后,师姐带你去城内街市上玩耍,今儿个可是投生城最热闹的时候!”
凤青希美眸之中有兴奋憧憬之色,李渔听完也是蠢蠢欲动,这几日在府中修行,最多也只是在院外的巷弄里随意走动走动,投生城太大,城中巷弄又是七拐八折,人生地不熟的李渔可不敢走远,怕要是迷了路就尴尬了。听到这位师姐要带自己出去耍,少年心性的李渔自然十分高兴。又听凤青希说道:“今日城中定有各种比法斗武的擂台,师姐到时候给你赢个趁手的武器,算是给你这新入门的师弟一份见面礼如何?”
从未见过比武斗法的李渔自然心中憧憬,忙开口问少女:“师姐很厉害的吗?”
凤青希樱唇一撇,自信道:“你师姐我浑身七星已连三珠,不出半年便能贯通,到时候四星五星还不指日可待?冥黄榜上,你师姐我也是排名前列的高手,区区上元擂台还不唾手可得!”
李渔对这世上修行等级也是一知半解,此刻师姐也无心聊修行之事,便强压好奇,转而问道:“我看师姐与那谢碧安年纪相仿,不知你们两位谁更厉害一些?”
“安丫头也是冥黄榜上的好手,排名似乎还比我高一些呢,不过我们自幼便交好,哪里比过?而且......咦?你怎么知道安丫头的?”
凤青希吃惊地问李渔。“便是她把我的魂魄勾到这冥界来的!”
李渔苦笑回答道。“好个安丫头,又去她师父那里讨差事出去玩,改回头我也得找那老头要身行头,出去外界耍一耍!”
凤青希言语之中羡慕又憧憬,转而又说道:“你倒是运气好,咱投生城第一美人儿亲自去勾你魂魄呢!”
言语之中尽是调笑。李渔听到那“第一美人儿”便又想起前几日谢碧安与那狐族少女胡灵儿比美的场景来,嘴角不禁勾起笑容,说道:“她若是第一美人儿,那师姐排到哪里去呢?我看师姐容貌也丝毫不比她差哩!”
痴迷修行且与人交涉不多的少女哪里经受得住这等渣男语录式的马屁,登时俏脸便红了起来,几如树梢熟透的红柿子,笑骂道:“安丫头倾城般的美人儿,我可比不了,你不要瞎说!”
虽是如此说,可少女心性,被人赞美后心中当然有几分欢喜。李渔见这位开朗的师姐害臊,模样好看又好笑,接着说道:“真的真的,我就觉得师姐比她好看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深谙此道的李渔想这位师姐多多教他修行,这等不算违心的好听话自然张嘴就来,更何况这位师姐本来也是不逊那安丫头的绝色美人儿。二人随意闲聊着,没多久,凤青希制止了滔滔不绝的李渔,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院外,说道:“婆婆回来了,好像还和谁一起呢。”
李渔一边惊叹她耳力惊人,一边随她向院门处走去。砰砰砰!门环轻叩的声音响起,凤青希拉开院门,照旧说了句:“婆婆回来了!”
却见孟婆佝偻的身影后面跟着位身形高挑,着白色锦裙的少女,如九天仙子一般笑意盈盈地看着开门的凤青希,仙子开口:“青儿姐姐,许久未见了呢!”
李渔眼中藏不住的惊艳,心中暗道:“好嘛!说曹操,曹操到!”
一旁凤青希上前拉起少女玉手,两位绝色闪身进门,凤青希说道:“可不是吗,多久没见你了啊,想死姐姐了!今日怎么想起过来了?”
安丫头眉宇间尽是久别相逢的喜悦,任由凤青希拉着玉手,说道:“前些日子被师尊遣去外界办些差事,回来时路过贝冥湖,顺道和我那范师兄勾了个小鬼回来,怪我路上贪吃,耽搁了时辰,到了奈何亭,那冥阳便已然要落,我们就把那小鬼交给婆婆,等第二日再发落,那日便说过,到了上元要来府中讨碗汤圆解解馋的,也来见见我的青儿姐姐呀!”
凤青希悄然望了眼跟在后面的李渔,不动声色地拉着谢碧安向院内走去,边走边说道:“哦哦,我说那日婆婆怎么带个亡魂回府。”
“那可是个色中恶鬼,见到青儿姐肯定眼睛都移不开了,你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谢碧安心有余悸地向密友描述那色鬼的情况,跟在后面的李渔额头狂冒汗,嗓子没来由的干涩,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前方少女听见声音回头看了眼,这才发觉院中还有一位男性,顿时觉得失了礼数,转身不好意思说道:“这位师兄见谅,小妹方才与青儿姐姐聊得兴起,失礼了。”
李渔偷望了眼一旁不做声的孟婆,开口说道:“没有没有,呃,你们聊你们的。”
凤青希怕李渔说错话来,赶忙介绍道:“这位是酆都城平等王陆伯伯那里来的师弟,往后要跟着婆婆修习冥法,过几日也要去学府测试入学的,妹妹叫他李渔或者师弟都行,修行上,师弟还没有入门。”
“还请师姐以后多指教。”
李渔学着谢碧安的样子抱拳恭身说道。白裙少女回了声不敢,客气两句便又和凤青希聊了起来,只是心中有些疑惑,觉得这位师弟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眉宇之间竟然和前几日勾回来那色中恶鬼有几分相似之处。随即又觉得将一位刚刚谋面的师弟与那等下作之流联想在一起似乎不太妥当,善良的少女心中顿觉愧疚,回头冲着李渔嫣然一笑,说道:“师弟往后在学府之中有什么难处,来找我便是。”
李渔见她回头一笑似有颠倒众生的魔力,心中慌乱却不敢多言,生怕露出马脚,随口道了声多谢,便急忙借口盛汤圆,向厨房跑去。食不言语,四人随意吃了些饭菜,孟婆和几人聊了几句便回厢房去了。凤青希拉着安丫头的手,冲着李渔说道:“走吧,两位师姐陪你逛大街咯!”
街市上人潮汹涌,缤纷的彩灯和不时腾空的焰火将热闹的投生城照得宛如白昼。宽敞的街道两旁是各色奋力叫嚷的商贩和大大小小的擂台。一声锣鼓,一声叫卖,好一派热闹喜庆的欢乐场。李渔跟在二位师姐身旁,穿梭在拥挤的人流里,好奇地看向路旁那些擂台,比武的、比诗词的、猜灯谜的、甚至投骰子比点数的,形形色色,应有尽有。彩头却大都是入不了两位师姐法眼的平常物件。彩头无聊,二位少女自然无心驻足,催促着刘姥姥般的李渔前方开路。走了不久,见前方一处擂台前挤满了人群,叫好声此起彼伏,一位羊首人身的老者一手拄拐一手捋着长须站在台上。谢碧安见后美眸一亮,待看清后又有些失望说道:“公羊伯家的擂台,往年彩头都是极好,只是今年怎么改成赛诗了?可惜诗词之道我是一窍不通啊!”
言语间有些惋惜。不及二人回话,又见这安丫头有些惊喜地看向李渔,开口说道:“师弟不是平等王的弟子吗?他老人家不教你修行,可诗词之道他可是天下魁首,总不能也藏私吧!”
李渔听完顿感无言,凤青希知道自家师弟的底细,慌忙打起圆场,道:“街中的马面司擂台可是快开始了,咱还要给师弟赢个入门的兵刃或者功法之类的呢!”
谢碧安眼有不舍,小声咕哝了一句:“看看他家彩头也行啊!”
如此绝色,绣眉微蹙间便足以要让天下男子忍不住疼惜,更何况李渔这等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心中当下便生出些不忍,硬着头皮开口说道:“走吧师姐,跟着谢师姐去看看也行。”
凤青希则是一脸惊讶望向李渔,心说安丫头口中那色中恶鬼果然名不虚传,别人不知,我这当师姐的可是知晓你哪里是什么平等王的弟子啊!心中这般思量,眼神仿佛在对着李渔询问:“你行吗?”
李渔对着师姐抱歉一笑,回了个自信的表情,凤青希才跟上二人,向那公羊伯的擂台走去。擂台之下挤着的都是些身着华服的少年男女,正对着台上一人拍手称赞,“薛二公子真是好文采”,“不愧是薛二公子”之类的,那台上羊首老者身畔此刻桀立着个紫袍男子,二十多岁的样子,正拱手享受着台下众人的称赞。羊首老者将手中木拐在台上杵了杵,发出“咚咚”的闷响,示意众人安静。待众人稍稍安静下来,老者开口道:“方才薛公子大作已是登峰造极,单说这首上元诗词,比之酆都城那位也不遑多让了,这头彩怕是要花落薛家了。”
老者边说边向身边那年轻人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头彩虽是提前预定,可时辰尚早,这亚卿却还未分伯仲,大伙若是腹有笔墨,皆可上台挥洒!”
台下谢碧安见头彩已被那薛二夺去,顿时便没了兴致,当下便要拉着凤青希与李渔离去,哪知台上那薛二公子居高临下看到了他们一行,慌忙说道:“安妹子,青妹子,为兄今日这头彩是对紫晶步摇,女子佩戴可醒脑提神,于修炼一途大有裨益,等一会儿赛完了诗会,为兄赠与二位妹妹如何?”
此等异宝二位少女自是心神往之,可又似乎对台上那位翩翩佳公子不甚对胃,只听那嘴不饶人的安丫头出言讥讽道:“薛二哥的好意小妹心领了,只是怕二哥这对宝物都不够家中嫂嫂们分的,再说这时辰尚早,伯伯说二哥铁定夺魁,怕是为时尚早吧?”
台上那薛二公子见美人出言相讥,也不着恼,只是呵呵苦笑地摇了摇头,心性倒是豁达。一旁羊首老者却说:“二公子方才那首上元诗老朽品了半天,古往今来,以老朽薄闻浅见已然觉得无人可出其右了。”
谢碧安少女心性,听那公羊伯如此武断登时便不乐意了,好胜心油然而起,指了指一旁的李渔,开口说道:“我这位师弟,乃是平等王的关门弟子,不修神武,专攻诗词一道,让他上去与二哥比划比划如何?”
谢碧安说完,顿时无数公子小姐向李渔看来,见是一位锦衣公子,身材欣长,说不出的丰神如玉,单是这身形样貌便不输台上那位俊名远扬的薛二公子,说不定诗词一道真还有戏与薛二公子的那首佳作拼上一拼?李渔有些后悔方才色迷心窍的决定,众人灼灼的眼神和起哄声让他几乎不敢抬头。台上那薛二公子听闻是平等王的弟子眼睛一亮,天下好诗之人皆以酆都城那位为魁,想必这弟子也差不到哪里去,于是便起声邀请道:“这位师弟眼生得紧,先前为兄去酆都城陆伯伯家中未曾见过,想来是拜入他老人家门下不久吧!”
这位薛二公子说话温和,虽是个风流人物,却也是个心胸开阔的爽快人。李渔点了点头,在众人的怂恿之下上得台来,那薛公子见这位师弟有些怕生,倒是不以势压人,冲着李渔温和一笑,算是鼓励,那笑容似有魔力,李渔心中紧张感顿时消除了不少,对那薛公子也是大生好感,点了点头算是道谢。台下凤青希眼神中略有担忧之色,她知晓这位师弟并不是平等王座下弟子,怕他出丑,不过这佳节玩闹之举倒也没太放在心上。一旁谢碧安却是俏脸仰着有些微红,甚是兴奋,举着粉拳冲李渔挥舞打气,李渔向二位师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对那羊首老者说道:“在下李渔,想来试试,看能否为两位师姐赢个奖赏。”
羊首老者对这位平等王的弟子也甚是客气,抱拳回礼道:“少年郎不必拘谨,虽说朱玉在前,但咱家这亚卿的奖赏也是大有来头,游戏而已,尽情挥毫即可。”
题目简单,就是写一首应时应景的上元诗即可。街上的锣鼓声如鼎沸,人群嘈杂,李渔站在铺满白纸的桌案前有些茫然,脑中一片空白,高中文化的他哪有什么笔墨,可上得台来,不写些什么,人可就丢大发了,自己谁都不认识倒是无所谓,可二位师姐怕是从今以后在投生城里抬不起头来了。手握狼毫的李渔一时定在那里,脑海里那点语文储备,所能回忆起来的也只有苏轼那首水调歌头,可那是中秋词,虽说能糊弄一二,可当着这位羊前辈和这位二公子两位行家总觉得不好蒙混过关。僵持中的台下,凤青希无奈笑了笑,心说让你色迷心窍!另一边的谢碧安则是粉拳紧握,有点小紧张,心说不会吧,不会吧!写不出来可就丢人丢大发咯!就在此时,巨响传来,一束光亮无比的焰火腾空而起,在远远的高空炸开,四散成无数星火漫布夜空,一时火树银花,瑰丽无匹。李渔抬头看去,美景尽收眼底,脑中一动,暗暗说了声有了。嘈杂声中,李渔将手中毛笔递给了那位公羊伯。“我说,您写!”
再好的诗词,字不好,怕也是要献丑。那公羊伯有些讶异,却还是接过毛笔立在了桌案前,台下众人以为李渔放弃了,谢碧安和凤青希也是微微叹息,却见那位师弟并未下台,嘴中缓缓说了一句。“东风夜放花千树。”
李渔心中暗暗对被剽窃的辛弃疾道了声抱歉。执笔的公羊伯将这句写在纸上,一旁薛二公子凑过来念了几遍,眼中露出赞许。“更吹落,星如雨。”
不太懂诗词的谢碧安和凤青希也觉得这两句搁在此处与刚刚那腾空而起的焰火甚是应景。台下众人耳力好的,听到李渔念出这句,纷纷发出惊叹,如此简练一句,便将这刚发生的美景铺陈开来。李渔转头看向纷繁热闹的街道,又缓缓吟道:“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那侧首看纸的薛二公子缓缓张开了口,眼中尽是震惊之色,台下众人也纷纷屏气凝神起来。“一夜鱼龙舞。”
一些热爱诗词的感性少女此刻甚至眼泛热泪,台上薛二公子也是目瞪口呆,只觉此半阙长短诗已将这投生城内的热闹景象尽收其中。台下欢呼声雷动,二位师姐也是松了口气,跟着人们欢呼雀跃起来。“还有呢!还有呢?”
薛二公子当然知晓这绝世佳作还只是半阙,急忙催促李渔继续。李渔见众人反应,知道自己装逼成功,吸了吸鼻子,轻咳一声,看向台下二位师姐处。“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仿佛立于楼阁之上看尽众生百态的人忽然回首。妙极,妙极!执笔的公羊伯双手不住颤抖。“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
台下台上又是一片寂静无声。众人屏气,想听听这惊世之作的最后一句该如何对上那句“一夜鱼龙舞。”
李渔看着众人反应,继续开口。“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远处一束更加巨大的焰火再次腾空,为这次完美的装逼现场画上句点。台下那些眼眶含泪的少女此刻已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