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穿冥界的忘川河蜿蜒绕过巍峨的星姥山,在妖界的凤里希平原腹地汇入黄泉,黄泉十曲,沃泽四野,而后一路向东奔流入东方无定海。人界东方的天涯尽头便是东方无定海,海上数以亿计的珊瑚妖兽连结成百丈壁垒,阻隔着海外异界的诡类凶物。壁垒内是人冥妖仙四界在域内共同设下的最后一座海上礁堡。新春的第一轮圆月将岛礁四处照得恍如白昼,上元节的欢腾气氛并没有蔓延到此地,三界修士组成的军队蛰伏岛上,枕戈待旦。范无救是两天前来的东礁,炎帝于上元节前最后向三界征兵的那次。这里本该是异界诡类最为忌惮的三界关隘,毕竟四方海域的将领中,炎帝的修为是这世上最为强大的那一拨之一。可不知为何,自去年冬月,异界诡类忽然将攻伐的重心自南转东,炎帝家的小女儿,也是这东方无定海上最受人敬仰的神将女娃便是那时候失去音讯。范无救看了眼远处站在珊瑚壁垒上的炎帝,那位昔日的海内至尊此刻孤独无比地眺望着壁垒外的虚空,那具饱含通天彻地修为的躯体此刻竟然有些佝偻了,万古前与东黄天帝的至尊之争中落败都不曾压弯过他的脊梁啊!范无救自出生起便视这位卓然的大贤为自己一生的榜样,可如今圆月皎如霜雪,照在这位守护海内万载的伟岸身影上,全岛的修士都感受到那股难言的悲凉。他似乎真的老了啊!他怎么会老去啊?范无救眼眶有些发酸,若是这守护海内四野的擎天柱轰然倒下,亿万苍生该如何自处?他怎么会倒下?范无救咬了咬牙,忍住眼中热泪,黑脸之上尽是坚毅之色,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刀。早晚吾辈亦要担当起这天地苍生!远处高墙上的炎帝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转身看向靠在一处灌木下的范无救,见是一位修为不低的少年修士,赞许地点了点头。范无救双唇紧抿,心中自是无限鼓舞,却见那位擎天柱看了自己少许,复又眉头皱了一阵,接着又展颜而笑,笑容中竟有说不出的开怀。东风烈烈,搅弄着高处炎帝的衣袍,那位黑面少年郎身上竟然有无比熟悉的气息,他不知道那个少年经历过什么,来自于哪里,但是他知道,一别千载,有位故人真的回来了。鱼龙共舞的投生城此刻却正是欢庆的高潮,马面司衙门前的冥黄擂台是投生城历来上元节最热闹的地方。冥黄榜的定夺排位,除去两年一度的三界会试外,马面司的擂台是投生城唯一官方和正式的冥黄境界修士的比试之所。每年正月十五开台,城内冥黄境界修士想要试刀,无不踊跃而来。李渔和两位师姐挤在台下拥挤的人群里,后面跟着的是那位颇不受两位师姐待见的薛二公子,二公子时不时向两位师姐献着殷勤,无奈惹来二位美人频频白眼。对于这位薛二公子的厚脸皮,李渔自是叹为观止,心想如此皮囊又配上文武双绝,自然惹得天下美人倾心,却不知二位师姐如此冷若冰霜,自打见面起,一丝一毫的好脸色都不曾给到这位。前头谢碧安被二公子扰得不胜其烦,有些烦躁地四处张望着,忽然眼睛一亮,对着身后二公子指着人群另一处说道:“薛二哥御笔钦封的投生城第一美人在那里呢,二哥快去看看,人多手杂,别被哪个不长眼的揩了油!”
李渔和薛二公子顺着谢碧安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人群中模样绝美的狐族少女胡灵儿,只是少女似是对周围有意拥挤过来的汉子们有些排斥,一双绣眉紧紧皱着,眼里分明写着厌恶。二公子见状自是义愤填膺,推了推身边的人群,又对着李渔三人拱手道了个歉就向着那胡灵儿施然而去了。这见异思迁的本事直令李渔暗呼果然是绝世渣男。“咣咣咣!”
几声响锣敲起,一位马面人身的大汉立于擂台中央,开口说道:“诸位肃静,冥黄擂台马上便开始,与往年一样,规则不改,冥黄之下皆可上台,这第一位擂主还是我马面司的冥黄境高手来守,诸位上台挑战,一位一次机会,守至今夜子时方可夺魁......如今东边战事渐紧,我辈自当以大帝遗志为尊,守护四海,抵御异界,冥黄之境虽非三界中流砥柱,可我等自当努力修行,以求早日证道,自古有争胜之心方能向上而行,遂我投生城于元月十五设立这冥黄擂已有数千载,为的便是发掘少年俊才,以造万界长盛......”“年年都是这几句,背都背过来了!”
底下修士嚷嚷起哄,赶着那位敲锣的马面汉子下台。那马面汉子却也不恼,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一阵,直惹得台下众人厌烦怒骂,言毕却见那汉子将手中铜锣挂在身后,环视着台下众人微笑又说道:“在下暂时还下不得台哩,今年这首位擂主便是区区在下了。”
台下又是一阵哄闹,李渔只看到两位师姐倒吸一口凉气,人群中骂声更甚,一位远处的灰色衣裙,头生两个牛角的女子大声冲着台上说道:“这马面司可当真是一群马不知脸长的家伙,你孙城山堂堂冥地境界,竟然要守这冥黄擂台?马面司怕是给不起这比试的彩头了吧?不如明年由我牛头司开台摆这冥黄擂台?”
女子说完,众人又是一阵附和怒骂。台上那孙城山微微一笑,解释道:“司中冥黄境的少年才俊大都东去无定,随炎帝守土护界,亦是为试炼而修,今年本府不参与比试,诸位放心,彩头无论如何也留不到本府,在下也会压制修为在冥黄之下,同境相争。”
待他说完,台下才稍稍安静了一些,只是还有一些嘀咕响起,诸如:“你境界高,功法自然修炼得多,我等还不是一样吃亏?”
那孙城山似是知道众人所想,又解释道:“冥黄榜上千人,最末的是寒冰城一位师弟,前几日北上处理司中杂事,与那位师弟交手了一番,已知那位师弟深浅,今日比试,我便以那位师弟的水准与各位切磋,能否入榜,各位自凭本事。”
榜上千人,自是冥界冥黄境最强的一波,哪怕是末位,也非是寻常冥黄境修士可比拟的,众人中最先跃跃欲试的一拨人都有些垂头丧气,只觉得今年这首位擂主有些离谱,往年上元比试,大家都是图个乐子,博个彩头,今年开局便是打榜水准,那些存些侥幸心理想拿个排名前列的奖赏的修士算是希望泯灭了。局面一时有些僵持,泱泱冥界,冥黄境界修士不计其数,一位号称压低境界至冥黄榜第一千水准的擂主站在台上,众人自是不敢贸然上台,两位在榜的师姐似乎也想韬光养晦,这擂台比武,乃是车轮战法,早些上去,自是稍有吃亏的。众人迟迟没有出头的,谢碧安便有些按耐不住了,正欲动身,却有一股香风驶过,那位艳绝人寰的胡灵儿已是俏生生地立在台上了,远处人群中的薛二公子挥拳说着打气的话。胡灵儿刚一上台,台下男性修士便吹起响哨来,一些修为低下的修士竟然流出口水来,样貌说不出的猥琐。一旁谢碧安冷哼一声:“这狐媚子的家传媚术果然邪门!”
却见一旁修为尚未入门的李渔早也是丢了魂一般,谢碧安狠狠地啐了一口。凤青希慌忙玉指猛掐这位着了道的师弟,李渔这才反应过来,面色潮红地向二位师姐道了声抱歉。台上少女风情万种地扫视了一眼台下,转而看向守擂的孙城山,双目似水,柔声道:“小妹微末伎俩,还请师兄手下留情呢!”
马脸汉子虽是修为高强,可仍被这少女姿容扰得一阵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干巴巴说道:“师妹先请吧!”
胡灵儿先是展颜一笑,接着目光瞬时凌厉起来,一双圆月弯刃不知是从何处变出,悬在了面前尺许。马脸汉子将同样祭在脸前的长剑凭空抽出剑鞘,大声赞叹道:“双月吟,好兵刃!”
说话间那双月吟便飞至面前,凌厉向要害处袭击而来,双刃碧光大盛,瞬间便将那马脸汉子吞没。青光中李渔也看不清那马脸的孙城山有何动作,双月吟似是与那长剑撞击在一起,发出轰响,响声过后,双月吟飞驰而去,倒回到胡灵儿面前。孙城山面色凝重,早听过这位狐族少女艳名,乃是城内数一数二的绝色美人,却不知一身修为在冥黄境亦是高绝。胡灵儿一击不成也是收敛神色,双手捏了个诀印,一只透明的玄青狐狸显现出来,那虚影的狐狸脚踩双刃,冲着孙城山极速而去,空气在那虚影的高速前行中发出刺耳的轰鸣。从未见过此情此景的李渔仿若梦中,却见那孙城山神色并不慌张,长剑龙吟一般朝着那飞驰而来的虚影斩去,一只红褐色的骏马虚影随剑而出,与那狐狸虚影撞在了一起,霎时间天地变色,玄青的狐狸和那红褐色的骏马皆发出长鸣,两道光芒互相吞噬,一时之间光芒吞噬擂台,李渔双目被刺得生疼,赶忙转头不去看台上强光,却见身旁谢碧安一脸凝重,口中喃喃说道:“不曾想这胡灵儿已将冥法修至如此境界,这化影之术当得起一句炉火纯青了!”
光芒对峙一阵,互不退让,台上两侧斗法的二人此时皆已满面是汗。面色渐凝的胡灵儿贝齿紧咬,腾出一只手,又捏了个法诀,又一只玄青狐狸从手掌间跃了出来,只是看那虚影似乎比第一只淡了很多。李渔身旁的谢碧安更是震惊,另一旁的凤青希也是面色凝重,似是对于这狐族少女的修为都有些难以置信。稍微暗淡一些的那只狐影一出,便也奔腾向着孙城山急去,那孙城山面色讶然,也是腾出一只手,幻化出又一匹红褐色骏马,正欲挥手指向对面胡灵儿,却似是想到什么一般,苦笑摇了摇头,又将那匹马影收回,大袖一挥,面前两团对峙的强光便散去,胡灵儿被那余波一阵,蹬蹬后退了几步,顿时俏脸勃然大怒,道:“师兄如此言而无信吗?”
马脸汉子尴尬一笑说道:“方才与师妹斗得兴起差点忘记那位末位师弟的道行水准,几乎便要收不住手,为兄也是怕误伤了师妹方才打去化影虚体,为兄认输了。”
胡灵儿这才展颜一笑,说道:“如此便是小妹误会师兄了。”
孙城山微笑点头,赞叹了几句,便朝台下说道:“胡师妹修为高绝,在下以冥黄境排名千位的那位师弟的道法水准已是不敌,诸位待胡师妹休息片刻便可上台挑战。”
说罢拱了拱手,便下台了。仿如一部震撼无比的科幻大片,李渔迟迟合不拢嘴,心中对于刚刚台上二人所展示出来的较量场景无比向往,少年人总是向往只手翻山填海的本领,如今来到此地,真的有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心中不免有些欣喜。少年双手背在身后,回忆起冥法上的口诀,身上金珠悄悄闪烁了几下,暗下决心,来年定要到这擂台上战上一场!众人大都没想到这位样貌绝美的狐族少女没用多久便战胜了冥黄榜上的高手,只见台上狐族少女一只玉手把持着那对双月吟,另一只手则是托着身后绒绒长尾,轻轻的捻着,一双妙目如春水一般扫过台下,自有一股说不出的睥睨之态。台下李渔与那少女扫视而过的眼神对上了霎那,瞬时便如掉入深井一般无法自拔,胡灵儿见他样貌俊逸非凡,更是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李渔只觉得脑中重锤敲打一般轰然而响,忍不住一口鲜血便从嘴角溢了出来。一旁谢碧安发现端倪,连忙手捏成诀,轻轻点在李渔身上,再次着了道的李渔这才粗粗喘息,醒了过来,嘴中骂骂咧咧,心中暗想道:“妈了个巴子,等老子以后修为追上你再说!”
胡灵儿略显惊讶地看向那少年身旁的谢碧安和凤青希,感怀冤家路窄,冲着台下的谢碧安挑了挑眉,开口道:“姓谢的,敢不敢上来跟姐姐比试比试?”
谢碧安早就想上台,哪用得着她激将法,正欲动身,却是一旁的凤青希早已怒火中烧,那胡灵儿当面伤了自己师弟,哪有不出头的道理,秀足轻点,先谢碧安一步便上了台。台下众人又是一阵起哄,今日虽是赢不了什么彩头了,可这眼福着实是大饱,一时间马面司的擂台之下人山人海,冥黄擂台往年虽是重头戏,却鲜有今次这般万人空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