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镇水大将军的缸盖用力挪开一条缝隙,水瓢精一瓢一瓢把铁锅里装满水,火钳等小妖齐齐把柴火扔进灶里,宋无忌往灶里一钻,火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灶边,徐达在一帮锅碗瓢盆怪前威武蹲坐着,叹道:“阿郎是个可怜人呀,无父无母,连自己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咱跟着他的时候,他才十三岁,从桃都山那地方走出来的,红药姑娘,红药姑娘,你可知道桃都山?”
红药答道:“那是鬼门。”
徐达一下跃到碗橱上,叫了一声,“那地方可是妖魔环伺呀,天知道,阿郎是怎么走出来的。除了笔君,便是扫晴娘娘最早识得阿郎了,咱听扫晴娘娘说,阿郎八岁时就在桃都山下,八岁的男孩儿,怎么活下来的,扫晴娘娘,你说是不是。”
扫晴娘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红药睁大眼睛,没忍住看了一眼主屋,“扫晴娘娘,阿郎……怎么会生在那种地方?”
扫晴娘摇摇头,“阿郎自己也不知道,少年时候,他还经常讲些有趣的事儿,说什么铁鸟飞天,人不需修行,可飞天遁地,可要问他是在哪看见的这些事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按笔君的话说,他呀,是天人化生。”
红药掩嘴,天人化生?”
扫晴娘打量红药,“红药姑娘,你看着倒不像是妖魔。”
红药神色一黯,“怎么不像,我害了六条人命了。不过扫晴娘娘倒说对了,我本是凡人,后来被逼修了神道,再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吃了濮水府君,便化身妖魔。”
“做妖魔才快活呀。”
徐达跳到红药脚边,“红药姑娘是乍逢变故,一下没缓过来。其实妖魔跟人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人管咱们这些天生会神通法术、会修行的异类叫做妖魔,有人则不同,临安坊那老员外就端的识相,一口一个雪狮儿君,叫得咱心花怒放。”
红药掩嘴一笑,忽的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人也有天生会修行、会神通法术的吗?”
徐达看着门外,“自然有的,红药姑娘难道忘了,阿郎不就是天生神通吗?”
红药心中浮现起那双丹青二色的眼睛,喃喃道:“天生有神通的异类是妖魔,那,那天生有神通的人,岂非人中之妖,妖人,人妖?”
一声干咳在身后响起,红药吓一跳,回头便看到李蝉走过来,脚边跟着戴烛。他面色古怪道:“说什么呢?”
红药以为李蝉怪自己议论是非,连忙说:“阿郎不要误会,只是……” 李蝉瞄了一眼徐达和众小妖,摆手道:“不必跟着叫阿郎,它们非要分个主次,你照之前的,叫李郎就好。”
大庸中人称男主人为阿郎,红药想到,扫晴娘唤李蝉作少郎,少郎却是少主人的称呼,不禁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看到红药的目光,扫晴娘正要说话,徐达抢道:“阿郎可是扫晴娘娘一手带大的,扫晴娘娘是大妖,就算大摇大摆上街也不怕被修行者识破,平日阿郎不便时,都是扫晴娘娘代他出面,和人打交道。”
扫晴娘看起来正值桃李年华,但红药自己也是二十余年没变过模样,便不觉得奇怪,只是听说扫晴娘不惧修行者,便敬畏地说:“日后还托扫晴娘娘多多照拂。”
“叫我姐姐好了。”
扫晴娘对她笑,这时锅中水开了,她走到墙边。一个陶罐精连忙让开,扫晴娘从陶罐后边提起装面粉的麻袋。 谯楼的鼓声隐隐传来,李蝉看天色已到寅初。前番在画境中耗神极大,又与李昭玄激烈搏杀了一番,精神已十分困顿。不过肚子饿得发昏,他低头一看,衣袖捋起着,手臂上伤痕淤紫。他对红药招手,“地方窄,腾点空吧。”
灶里的宋无忌控制火势,徐达对锅碗瓢盆众小妖指手画脚,扫晴娘在一旁揉面。红药本来对扫晴娘心生敬畏,见这景象,又觉得亲近,恋恋不舍地看一眼,随着李蝉出去。 两个夜叉鬼头飞舞着将众妖怪迫开,李蝉走到天井中央,调整呼吸,运转血气,手臂先是涨出血色,血色一消,淤紫色便淡了一分。 红药怕打扰李蝉疗伤,在一旁不敢出声,李蝉却唤道:“红药。”
红药小心回应道:“阿郎?”
李蝉看她一眼,没再纠正称呼,抬头望向天井框出的一方青空。黯淡的晓色里还依稀有几颗残星。 “你吃了濮水府君的妖身,得了它的神通,也沾了它的妖念。异类相杀,是天道之常,你当时又心怀怨恨,所以害了六条人命。但不论原因如何,这六人死在你手上,你要做人,就不能忘掉这件事,反而更要记在心里。缓过这一阵,跟我去作些补偿。”
红药点头嗯一声,感激道:“阿郎是怕我有心结,我的确有心结。但阿郎救了我,往后怎么说,我都照做。”
李蝉道:“我只是借此机会脱身,也省得李昭玄追究。你不必感激我。”
红药嘻嘻一笑:“我怎么想,那是我的事儿。阿郎,我有件事很想问你。”
“什么?”
“刚听徐达说,阿郎是天人化生,是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