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闪而过,只是过去一瞬。 “如何?”
榆木床板上的程炼怀疑地问。 “不急。”
李蝉摇头,左手托剑柄,右手二指托住剑尖。 短剑仅有半斤重,剑刃极其锋利,仅凭着剑身的重量压下来,就差点能割破皮肤。青眼见清,丹眼见浊,剑影在他眼中再行演化。 …… 西蜀多绝地,剑阁尤甚之。大风呼啸,云雾漫卷,吹得山间本就岌岌可危的栈道左右摇晃。 山雾把铁索表面润得涂了油般的黑亮,手抓上去,像是抓着一条不安分的大黑泥鳅,只待这泥鳅一个窜溜,人就要跌进看不见底的雾渊里。 “程……程署令……再往前……去不得了……”向导两腿打颤,喉咙里挤出的话被山风吹得一断一续。 程炼古铜色的脸上的不知是汗还是雾凝的水珠,他的衣服在风里猎猎作响,把木杖往崖缝里一插,石屑飞溅,他稳住身形,回头喊道:“怎么去不得?”
声音盖过了风声。 向导躲到崖壁避风的凹处,一屁股坐下来,叹道:“程署令,程署令!只不过为了打造柄好剑,何必非得往这鬼地方钻?玄都就能买到乌兹国的花纹钢,锻成宝剑可削铁如泥,还有胜吾山的赤铜……” “你懂个屁。”
程炼往向导身边一坐,解开水囊猛灌,用袖口擦嘴,“铁要好铁,泉要好泉,我游历天下六年,外边的好东西大都被人占尽了,只有人迹罕至的地方才找得到宝贝。”
“你这又是何必……” 程炼摆手打断,“三大名匠中,吴胜杀三百剑仆而作神钧,陆迹斩大妖而作蛊雕,阿兰陀熔舍利作佛剑转轮,我用凡物锻剑,怎么可能赶而超之。”
向导唉声叹气道:“剑阁号称山下白骨渊,山上死人崖,再往里走,可不一定能走回来。”
程炼一把将他提起来,大笑道:“走,走,再带我走一段路,你自可回去!”
天上忽有巨响,声若雷鸣,程炼抬头,一道火光拖着焰尾,自天而降,只一眨眼就消失,山崖边却一下亮如白昼。 不及反应,山体轰然震动,这时,耳边才传来一阵爆响,紧接着轰隆一下! 山崖崩碎,向导惨叫着跌落下万丈深渊,程炼五指硬生生抠进山石,身体吊在半空中晃荡。山体震动了十多个呼吸时间,终于停止下来,他攀上山石,看着深渊下方,脸色发白。 蛇虫猛兽受惊,纷纷从深渊下逃窜出来,程炼一咬牙,却顺着悬崖的缝隙,一点点爬下去,爬到一半,才惊觉天色已黑,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辨认环境,数度险些跌落悬崖,终于在耗费大半夜的时间以后,精疲力竭地抵达崖底。 下到崖底,精神已经恍惚,程炼用艾绒火镰点着火把,寻到了掩埋在乱石堆间,摔得不成人样的向导。血腥气弥漫间,能闻到焦灼的味道。 程炼在尸身前站定片刻,最终只叹了口气。他强撑精神,沿崖底搜寻,踩着崖底的落叶和积水,松明火把的黄光扩散开来,很快,一片暗红的余烬出现在黑暗里。隔着至少百步的距离,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气。 程炼跌跌撞撞走过去,看到地上有个婴儿头颅大小的洞。他哆嗦趴下,双手撑着滚烫的地面,朝洞里面瞧去,想看个究竟,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 洞里隐约传出一道声音。 “寻我何事?”
“神兵……” 程炼只发出一句梦呓。 清醒时已经天亮,程炼胸口发痒,伸手一拂,一只乌鸦被惊得扑棱飞走。他怔了好一会,看清身边景象,从行囊里拿出半块胡饼咬了几口,便用镐头挖了起来。 挖了整整两天,终于见到洞底,洞底却是空的。不甘又往深处挖了一丈,仍不见陨铁踪影。 …… 半月过去,一人一骑失魂落魄回到玄都。 此后数月,程炼都没再亲手锻造兵器。 作为军器监中负责刀剑锻造的署令,程炼已算得上名匠,昔日锻造一剑一刀分别名为“单符”和“上血”,被尚方令献给圣人,收藏入了尚方阁中。 他的消沉引来了军器监监正的斥责,却心灰意冷,不予理会,只把一身力气用到女人身上。 往年外出游历寻材很少回家,家里的妻室肚子里从来都没有动静,兴许是几个月来使的力气有了效果,东边不亮西边亮,匠途受挫,家里老婆却给了他一个惊喜,竟然怀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