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关内太平以后,大庸的房价就一天天见涨,特别玄都、玉京等大都,几乎一屋难求。 李蝉托聂尔把梨溪巷的旧屋抵押出去,又到半日坊附近用这些钱租下一间店面。 半日坊就靠在旧皇城东南侧,地带繁华。前屋布置成对街的店面,屋后就是东厨西屋围成的天井,还带一个书房。 铺子里头有一块平板阳雕的桐木匾额,是原主人的东西,李蝉用八钱银子买下来。 店铺原主人改行做茶叶生意,这店铺已空置数月,李蝉没费什么功夫就租赁下来。又购置一些文房四宝和经册,字画行当里,撑的撑死,饿的饿死,碰上惨淡时候,半个月都做不成一单生意。空闲的时候,捎带着出经册、纸笔,就稳当多了。 准备和打扫,用了四天时间。 …… 黄昏时,阴雨淅沥。烛光透过灯笼纸漫射到屋内各处角落,微尘在青石板上扬起,又钻入桌柜和纸卷间。 红药磨了一角黄檀香,在柜台上的绿陶香炉里点燃,扫晴娘把糨水裱过的字画挂上墙面,扫帚妖在后门处清扫。李蝉用抹布把落满尘灰的匾额擦拭干净,看着木漆上的水迹逐渐风干,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把匾额扛到肩上,走向门外。 紧闭的店门没人推便自行打开,吱呀一声,冷风和雨水的泥土气钻进来。门外已架好梯子,李蝉肩抗匾额,左手托住匾额一角,爬上去,倒弄一会儿,便把匾额重新挂到门楣上。 他轻巧地跃下梯子,仰头望着匾额上的“洗墨居”三个字,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在江湖中流离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产业。 李蝉回到屋里,徐达跃下屋梁,红药伸掌拂去炉上的青烟,对李蝉笑道:“恭喜阿郎开张。”
“还没做成第一单生意呢,哪算开张啦。”
李蝉走向柜台后方,其他妖怪也纷纷道贺。 正是薄暮时分,屋里檀香弥漫,犹如雾气。店门正对的街道上,三两行人撑伞走过,偶有人朝这间新开的笔墨斋投来好奇的注视,都只看到李蝉的身影。 李蝉往柜台后面一坐,正准备歇会儿,众妖怪忽然纷纷躲藏,周围一下安静起来。 一个白发青衣的老者,收起黄油纸伞,走进门槛。雨珠沿伞尖滴下,在门槛上溅碎,老者对李蝉笑着点头,又移目打量墙上的画,一边问道:“掌柜的怎么称呼?”
李蝉起身道:“姓李名蝉,足下是……” 老者笑道:“我姓吕,那边是我的铺子,附近人唤我吕磨镜的。”
他指向街对面,“见你新开张,就过来打个招呼,没想到李掌柜这么年轻。”
李蝉往那边一看,是个卖铜镜的铺子,大庸百姓取名随意,如这位青衣老者般,用行当当名字的不少见,他拱手道:“日后还请吕老多多照拂。”
“自然的。”
吕磨镜呵呵一笑,走向墙边端详梅花图,啧啧道:“这些画称得上形神具备,不知是哪位行家的手笔?”
李蝉笑道:“吕老谬赞了,是我画的。”
吕磨镜惊讶道:“这功夫可不简单,正好我那铺子缺些装饰,不知李掌柜愿不愿意,在我这做成第一笔生意?”
“当然愿意。”
李蝉走到青衣老者身边,为他介绍。吕磨镜看罢桃花图、梅花图、白鹿归青山图等画,却一直没做决定。直至走到柜台旁,目光落到一个箱子上,才问:“李掌柜是否方便,把这里边的画拿出来看看?”
李蝉眉毛一挑,对吕磨镜说:“里面只装了些经册,没有字画。”
“也罢。”
吕磨镜呵呵一笑,手指西墙,“那就劳烦李掌柜的,把那幅桃花图拿给我吧。”
“第一单生意,就给吕老折个半,二两银子。”
李蝉取下那张已裱好的桃花图卷起。 磨镜的青衣老人与李蝉钱货两讫,便拿着画轴离去。 李蝉望着青衣老人穿过街道的背影消失在雨里,皱起眉头。 红药出现在他身边,疑惑地问:“阿郎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李蝉摇头不答,打开脚边的箱子,箱子里是数十卷竖起的画轴。展开其中一卷,画上一个骷髅头被顶在一株枯树上,扭曲虬结的树叉从骷髅的眼眶中突出来。 红药察觉到画卷里有一丝妖气,问道:“阿郎,这又是谁?”
“槐枝髑髅。”
李蝉道,“我在桃都山外见到他时,他本来想害我性命,被我打败了。”
他看了红药一眼:“不是所有妖魔都能沟通,有些妖魔灵智不足,凶性却盛,这髑髅就属于此类。他生前是大庸国人,举族被流放到桃都山下,就身化妖魔。”
箱中类似的画轴还有三十余幅。 这些画里封镇的妖魔,与眉间青类似,没有清明的灵智,却身具妖魔气,李蝉本打算利用它们,来凝炼身神,只是这几天忙碌,没顾得上修行。 红药一愣,“那,那刚才那位吕老……他怎么盯上了这个箱子?”
“玄都城内,卧虎藏龙。”
李蝉盖上箱盖,起身走进后门。 天井里已经积了浅浅的一层雨水,雨珠还在沿着屋檐落下。 隐隐的,天边传来数道雷声。 李蝉听着这道春雷,心里有点担忧,好在那个磨镜老人看起来没什么敌意。 他仰头望向天井上方,唤道:“晴娘。”
微风细雨,窗边,剪纸小人轻轻摇晃。 小院外阴雨依旧,天井里的雨却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