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送黑发,人间一大苦事,李蝉被妇人冤枉,只是皱起眉头,觉得她可怜,生不出什么气来。妇人却显然听不进解释,好在郭洵大步走过去,威吓道:“神咤司办案,岂容胡闹!还不快下去!”
妇人被官威一吓,便断掉抽噎,脸色发白。莲衣轻声道:“夫人不必担心,此事会有一个公道。”
妇人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抬头,又畏惧地看向郭洵和李蝉,但总算没再闹下去。待两个缉妖吏将她架了出去,李蝉便上前查看书生的尸首,莲衣在一旁说道:“他的确是离魂销魄而死,我已经为他超度了。”
李蝉为书生盖上白布,“莲衣法师信得过我?”
莲衣道:“这是神咤司办案,我当然信得过郭都尉的决定。但你若真修习了勾魂索魄的邪术,也跑不了。”
“那是自然。”
李蝉点头,“郭都尉,召集人马,这就去乌山。”
郭洵道:“那莲衣法师……” “降妖伏魔,是我份内之事。”
比丘尼低眉竖掌。 …… 乌山在玄都南郊,西傍通往龙州应灵郡的官道,山下有村庄脚店,还有荒废的薛宅。薛家世代精习乐艺,家传乐调五旦七声,先朝景和年间,琴道名家薛简一曲《别鹤》名动玄都,可惜英年早逝,留下如今的薛宅蔓草荒陋。 近黄昏时,马蹄飞奔抵达乌山下,已有先来的缉妖吏探清了乌山的情况,向郭洵禀报,说赵延清就曾在半山腰处幽居读书。李蝉看向乌山,说道:“妖魔狡猾,如果进山的人多了,一定不会露面。”
郭洵知道李蝉的意思,是要他带人在山脚下接应,正要答应,莲衣说道:“既然檀主会辨认妖魔,就由你我先二人入山吧。”
李蝉本就做了这么个打算,却看了一眼莲衣的装束,“莲衣法师,妖魔若见到修行者,恐怕也不会轻易露面。”
“这个不必担心。”
莲衣解开行囊,拿出一个厚实的纱罗软巾戴好,又把一个乌蛮髻缀在纱罗软巾后。乌蛮髻是假髻,这一下就看不出她剃度了。单色的缦衣本就与直裰相似,她把念珠往手腕上缠两圈,用袖子盖住,就完全不再有女尼的模样。 众缉妖吏本来对这位修行者颇为敬畏,一直不敢多看。这时莲衣却浑然一位曼妙少女,与刚才的大菩提寺法师判若两人。她对李蝉一笑:“瞧得出破绽吗?”
没了那身女尼的打扮,笑容少了几分端庄。 李蝉点头,“这就没问题了。”
众缉妖吏把马匹栓到脚店,又在山下设防。半刻钟功夫,李蝉与莲衣走上了山道。山道是平缓向上的石板路,偶尔间杂石阶,待远离了神咤司众人,莲衣问道:“我听说,前些日子李昭玄在檀主手下吃了亏?”
仲春的山里花香熏人,李蝉侧头看她,心道大菩提寺的门人也摆脱不了八卦的天性。“昭玄殿下人生地不熟,况且当时也只是监察我与神咤司查案,怎么吃亏了。”
他拾级而上,腰间的短剑随脚步摇晃。 莲衣道:“恐怕沈鹤衣的本意,是要李昭玄亲自降服那位化身妖魔的神女。结果被你抢了先,檀主能否说说,那只妖后来怎么样了?”
李蝉走过一段石阶,举目看青山,估摸着再有两刻钟,就能到赵延清幽居的地方,他右手稳住摇晃的画轴,“她成妖不久,道行不深。刚好我知道草木之妖的弱点,用了旁门法,把她诛杀了。”
“原来如此。”
莲衣顿了顿,“害死那书生的,又是什么妖怪,檀主心里有端倪了吗?真是狐魅?”
“不是狐魅。狐魅勾人厉害,却不会勾魂。这山上的妖魔,比狐媚子厉害得多。”
“檀主不必担心,只需带我找到那妖魔即可,我会护你周全。”
李蝉看了莲衣一眼,“苦集灭道四境里,不知莲衣法师修行到了那一个境界?”
“檀主竟然知道四谛境界。”
莲衣微笑,“我初入集境不久。”
道门有五境,佛门则为四境。而佛门集境之初对应的,大约是道门的种道境。两教弟子修行,先要熟读经卷,才能实修。这位莲衣法师看模样不过二八年华,却已入集境,他感慨道:“想必莲衣法师在大菩提寺也是翘楚之辈。”
莲衣摇头,“檀主既然知道修行境界,想必对修行有些了解。便说我大菩提寺空迟尊者,踯躅苦境六十年,一朝顿悟成佛。可见仲道不以早晚分高下。甚至儒家不修神通,有大儒见道数十年,一朝闻道,直入知境。”
李蝉沉吟一会,移开话题道:“莲衣法师是佛门中人,佛门戒杀,待会你遇见了那害人的妖魔,又要怎么处置?”
“最好能降服度化,所谓万物有灵。”
莲衣竖掌,正好一只蝴蝶飞来,停到她肩上。 可惜这幅意境很快就被一只趴到她脸上的飞蚊破坏,她白皙的手掌迅猛拍到脸上,眼也不眨,拿开后,喝血的飞蚊变成掌心的一点嫣红,她对李蝉笑了笑:“除了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