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桑门在乌山半山腰处,青砖砌成,宽十余丈。先朝梁皇后以往每年都要从玄都启骧门出来,去支刑山礼佛,必经此处。所谓唯桑唯梓,必恭敬止,梁皇后每每过关都会停下,静心片刻,才再起凤辇。 不过二十年前,玄都整肃漕运,在乌山东侧开凿了运石料的河道,也修好了路。如今玄都人去支刑山,往往走津渎镇的大路,乌山上的这道静桑门也就荒废下来。 乌山荒废后,山神庙便失去灵应,虽偶有山居的书生或服丧之人为其供奉香火,庙内的神位也凋败不堪。庙外的关隘上建有一排瓦屋,瓦屋法度严整,红漆木柱和门窗虽脱漆了,整体还算不得太旧,门外的护栏上也没落灰。 天色暗得很快,瓦屋里不见有人,李蝉沿关边石阶上去,找到书房。看了一圈,临窗的方桌上还剩下半截蜡烛,烛泪在粗陶烛台上凝成一滩。他点燃艾绒火镰,蜡烛甫一燃起,山间的蚊虫就嗡的聚集过来。 这是赵延清读过书的屋子,桌边还放着《赋学正鹄》和《骈体文抄》等书。书籍珍贵,那书生却将之遗弃在此。李蝉打开抽屉,见到一摞纸,对着烛光一看,纸上有些文章和诗词,还有重复了数十遍的“青螺”二字,有时这二字前面会加上一个“薛”字,合起来是“薛青螺”。 烛火虽然亮着,但被漆黑天色压住,只照得亮一张书桌,莲衣大半个身子都站在瘆人的黑暗里,她说:“这便是他念念不忘的那个女子。”
“多半是了。”
李蝉看一眼窗外黑下去的天色,又看向莲衣映烛光的半边脸,“你这般年纪的俗家女子,一般都该怕黑。”
莲衣讶异与李蝉对视,作为大菩提寺门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敢调戏自己的人。但一转念便听明白,这话看似轻薄之语,却是提醒她不要暴露身份。 这时李蝉蓦地抬头望向窗外,静桑门下,石板山道被枝叶掩映,有一道苍白身影,看身段是个女人,正仰头朝这边望,只看得清动作,看不清脸。 只朝这边望一眼,她便走上石阶道,身影被关墙挡住。莲衣上前半步望向窗外,那女人已不见踪影,只剩树叶沙沙声和此起彼伏的虫鸣。 李蝉和莲衣对视一眼,门外有脚步声逐渐接近。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李蝉与莲衣齐齐看向屋门,一言不发。 “赵郎……” “赵郎?”
门外女子轻声呼唤。 莲衣“啊”的轻呼一声,语气多少带了点惊慌的意思。 李蝉赞许地看了一眼莲衣,上前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女子,身穿孝服,眉目清秀,杏腮桃颊,耳边垂下两道云鬟。她神态惊讶,目光又越过他看向莲衣,“你们是……” 李蝉丹眼看着女子,丹眼中,女子脸色惨白,嘴唇乌青,身体似有似无。他不动声色道:“这位娘子,可是姓薛?”
年轻女子一怔,然后施了一礼,“小女子姓薛,名青螺,是赵郎跟你们说过我吗,赵郎他……” 莲衣这时走了上来,把李蝉挡到身后,“娘子是在这山上服丧?”
“是。”
薛青螺目光在李蝉与莲衣间游移了一下,“我与母亲在山上,为阿爹服丧,已有二十六月,你们还没说赵郎他……” 李蝉打量着薛青螺,这女子孝服下摆参差不齐,没有缉边,是斩衰的样式。她耳边又垂下双鬟,显然还没有许配人家。这女子本来就生得俊俏,还穿了一身孝服,也难怪那书生会动心。可惜,这位薛姑娘不是人。 莲衣微笑道:“赵延清死了,你怎么会不知道?”
“赵郎死了?”
薛青螺瞪大眼睛,嘴唇发颤。她后退两步,脚跟绊到突起的残砖,踉跄跌倒,也不爬起来,眼光涣散地喃喃道:“是我害了他……我早知人鬼殊途,就不该与他相识……” 这话反而让莲衣有些不解,她早以天眼通看破这个鬼物的身份,却没想,这鬼物会主动承认,她沉吟一下,问道:“怎么回事?”
薛青螺咬住下唇,“他……他是被山神害了。”
莲衣道:“山神?”
“不错。”
薛青螺牙关紧咬,“就是山神。”
莲衣道:“山神护佑一方,怎会害人?”
薛青螺恨恨道:“自从乌山荒废以后山神就极少受到香火供奉,便生出了邪念,我与阿娘在山上守孝,两年前撞见了那山神,被抽出……魂魄,炼成鬼物……还要,还要……” 说到后面,薛青螺便再说不下去。但看她羞愤欲死的神态,也猜得出来她要说什么。李蝉若有所思,嘴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 莲衣凝重道:“你说的句句属实?”
“句句属实。”
薛青螺抿嘴,“二位实在不该来这里的,不过,今晚已经天黑,二位也不便出山了,就在这暂住一晚吧。我看二位不是等闲之辈,只要今晚小心一些,明天赶早离开就是。”
“不必。”
莲衣盯着薛青螺,“薛姑娘,能否带我找到那乌山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