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蝉醒来时,衣服上的血涎都干了。迷糊地扯过领口一闻,腥臭味儿让他一个激灵,完全没了困意。 洞底仍一片漆黑,血腥气弥漫,但十分安静,只隐约能听到地下河的水声。他用青眼一瞧,炟那伏罗的庞大尸体下,那位比丘尼结跏趺坐,正在冥想。 洞里不知昼夜,但按着衣服上血水干涸的情况,大概已过了三个时辰。李蝉倒没想过,这大菩提寺出身的修行者,也耐得住性子等他三个时辰。他撑起身子,那边的莲衣听到动静睁开眼,说道:“已经卯末了。”
李蝉点头,“下山知会郭都尉,叫神咤司来处理后事吧。”
莲衣拍掉缦衣下摆的灰尘,问道:“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对付它的?”
李蝉瞅着那妖尸,“这妖怪压箱底的手段,就是靠舌尖的变化,引人上钩。但这家伙太胖,看着吓人,却行动不便,识破它的手段,就不难对付了。”
莲衣不大相信,却找不到漏洞,也不再追问,说道:“此地血气熏人,依你说的,先出去吧。”
二人舍下妖尸,离开洞窟。快接近地面时,终于有光照进来。莲衣忽然说:“那妖怪会勾魂,你杀它的时候,可遇见了伥鬼?”
“遇上了几只。”
李蝉敷衍一句,正要往上边去,莲衣又说:“那位薛娘子真狡猾,我起先虽有些怀疑,却被她骗了过去。”
“也不算骗。”
李蝉斟酌了一下,解释道:“那位娘子说的话半真半假,她被害是真,爱上那书生是真,恨那妖怪也是真的。只是伥鬼身不由己,纵事与愿违,也只能由那妖怪驱使。”
莲衣拨动念珠的手指一顿,忽想起薛青螺的眼睛,那双眼里尽是悲哀、讥笑、嫉恨、解脱。这女子魂飞魄散前,仍在唱曲,可惜最后的听客,不是她的情郎。 李蝉攀住洞沿,翻身出去。天已经亮了,泥屋门窗外,乌山枫叶青翠。屋里陈设简陋,两张榆木板床夹住一个矮柜,生火做饭的炉灶就在墙角,灶君像已被撕毁,只余浆糊粘连的纸痕。 莲衣在后面出来,目光落到矮柜下。一角霉湿的蜡笺纸露出来,她z抬起矮柜,捡出本布满霉印的册子。册上无名,她翻开一页,里面的纸页倒还保存得不错,是一册工尺谱。 李蝉看见纸上宫调,说道:“这应该就是她说的,那篇没人能唱的谱子。”
“这是薛姑娘的遗物,不过……薛家已经没人了。”
莲衣把谱册递给李蝉,“我不通乐理,你看看?”
李蝉去勾栏听过姑娘唱曲,也能哼上两句,却没学过认谱,他接过谱子:“莲衣法师不拿着?”
莲衣道:“檀主拿着吧,有朝一日见到能把它唱出来的人,就替薛姑娘遂了遗愿。”
李蝉笑道:“到时候也请法师来听曲。”
莲衣摇头,“出家人不便担风袖月。”
又微微一笑,“不过曲子好听的,却算例外。”
…… 怀远坊赵家,赵氏神色木讷。宅门口被缉妖吏把守,那赵延清的死讯因为事涉妖魔,被神咤司拦住,还没有传出去。她已整日未进食,也不曾入睡,面色灰败,却坐得笔直。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门外停下。赵氏听到有人下马,心脏怦怦跳起。连忙出门,有一人走进来,是那位法师!一定要讨个公道!赵氏嘴唇颤抖,体内又涌出一股力气,她奔上去抱住莲衣的小腿,哭叫道:“法师……法师!延清……死得惨呐!我们孤儿寡母……他这一去……我怎么活啊……你定要为我主持公道!那人,那妖人……” 莲衣俯身扶起赵氏,“夫人节哀,害令郎性命的那只妖怪,昨夜已经得诛,令郎的仇已报了。”
赵氏怔住,又赶忙追问道:“那,那个妖人……” 莲衣摇头,“夫人不要再误会了,那妖魔就是他亲手斩杀的。”
赵氏一下呆住。 莲衣握住她手,塞进一角叠好的纸,轻声道:“他拖我为你带一句话,逝者已逝,生者长安。”
赵氏愣住好一会,张开嘴,却久久无言。莲衣离去,赵氏展开手里的东西,叠成角的银票,约莫二十两。她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呜咽起来,语无伦次,一会儿念“延清”,一会儿念“恩公”。 到后来,只剩下重复的“对不住”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