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着年轻的丫鬟给他宽了衣袍正欲躺下继续做美梦,却听得下人急慌慌门外禀道:“蔷大爷,门外来了宣旨公公,太爷令我们摆了香案来知会大爷一声,请您立刻去前厅,想来是宗人府的旨意下来了。”
幸福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卷走了贾蔷的所有困意。他忙重新穿戴整齐赶了过去。东府十几个下人主子齐刷刷跪了一地,连久不出现的尤氏也跪在队伍末尾。只听得宣旨太监却不急,口中说道:“诛位且不急,等人齐了再宣吧。”
又转过身寻了两眼,对身后的太监问道:“还未到吗?”
“快了,已提前去叫了,应是不用等太久。”
话音刚落,便看到贾瑞领着香儿,身上仍穿着去承德殿时那套衣服,想来是一身臭汗还没来得及洗便被叫来了东府,脸上掩饰不住的纳闷,只听手拿黄帛的太监笑脸相迎,口中和善的道:“贾神医,跪下听旨吧。”
贾瑞不明所以,只好找了个空地便打算跪下,不料身旁的太监却低头提醒道:“小贾神医,您的位置在那儿。”
说完指了指最前排的地方,贾瑞来不及多想,便跟随指引在最前面跪好,位置竟比贾代修还靠前一些。宣旨太监这才微笑着点点头打开绢帛:“旨曰:兹有贾氏后人贾瑞,才德兼备、医术高绝、纯孝至诚、救上皇于危难,功厚不可不表、至孝不可不赏,今册封其为永清县子,加食邑三百户,赏十万金,主者施行。宁国一脉乃贾氏宗族所在,世代功高不可荒废,特令贾瑞兼祧宁国,爵位三代不降,以彰其德。钦此!”
贾瑞机械的口中回道:“谢陛下隆恩!”
摊开双手接过圣旨,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兼祧他听懂了,封县子他也听懂了,可这爵位到底算是荣国三房的还是宁国一脉的?他本不愿承认,可也知道,若非承嗣宁国,皇家不可能把一个从五品的县子爵位给一个庶出的荣国三房,必须以表彰宁国老一辈的功劳的名义,才能顺利给自己封爵。所以,这爵位是给自己的,也是给宁国一脉的,自此,他就代表了宁国府了。这一步登天的幸福来的太突然,他有些不太适应。宣旨太监微笑着扶起贾瑞道:“陛下感念贾大人救了太上皇之大恩,又碍于您的身份,恐赏赐过重惹人非议,这还是陛下继位十年以来第一次封爵。为堵悠悠众口,不得已行此兼祧之举,贾大人莫要怀疑陛下之真心才好。”
贾瑞岂是个没眼力见的,忙惶恐的重新跪下道:“贾瑞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看重,所行之事也是医者本份,陛下纯孝之举感天动地,当为万民表率,贾瑞区区医者得此天恩已是惶恐,怎还敢心生一丝疑虑,那与狼心狗肺的禽兽何异?公公莫要折煞贾某了。”
说完对着皇宫一拜,眼中也已热泪盈眶,太监满意一笑,郑重的道:“圣上口谕:”宁府众人本满脸惊疑的打算起身,听此言忙又跪好。“贾氏代儒抚育县男有功,后必有封赏,着贾瑞接旨之时起,即刻搬回宁国府居住,不可耽搁。”
“贾瑞领旨,谢陛下浩荡天恩!”
太监问道:“贾大人起身吧,可知陛下之用意。”
贾瑞哪会不知,有此旨意在,明日中秋宴上必有那言官弹劾,若已得了爵位承嗣宁国,却仍住在三房,必会惹人非议,要知这四王八公百年来向来同气连枝。为免事态扩大,就算是还给宁国一个爵位也罢,稳定勋贵之心也是情理之中。贾瑞忙起身恭敬道:“公公放心,贾某晓得的。”
又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塞入太监手中道:“今日来的匆忙未及准备,来日府内摆宴还望公公赏脸光临,到时必有重谢!”
待送走了宣旨太监,贾瑞转过身迎着宁府内的各色目光,觉得此时自己必得说点什么,于是清了清嗓子对着皇城方向拱了拱手道:“今日得陛下天恩承嗣宁国,是贾某的莫大荣幸,想我宁国一脉先祖为大玄建功立业,才有如今安宁富贵的日子,不料因后人大不孝一朝罹难,如今总算重新封爵,是贾某的福气,也是我宁国的福气。诛位以后各司其职即可,不必心有戚戚,贾某虽不才,今后愿为祖先基业披肝沥胆,必不坠了我宁国一脉之威名。好了,都下去吧。”
贾蔷阴沉着脸,冷哼一声甩袖而去,贾代修则长叹一声,正欲转身贾瑞却道:“修太爷留步。瑞知太爷心中所想,太爷且放心,瑞虽为荣国一脉三房所出,即已承了宁国,便不会失了主次分寸,太爷且看着便是。”
老头儿失落的脸上终现出一丝欣慰,轻叹一声道:“蓉哥儿做下那恶事,有这样结果也是必然,老朽只是痛心,难道我宁国后人当真竟无一人能撑得起这家业吗?”
这问题贾瑞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也轻叹一声,目送老头儿颤巍巍拄着拐杖远去。宁国府一道圣旨,无异于惊雷一般,炸的整个京城一片唏嘘。荣国府,此时已过三更,贾母却仍未就寝,各房主子也齐聚荣庆堂内,上首坐着贾母,身侧站着鸳鸯,其下贾赦、贾政、贾链、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所有人脸上都现出凝重,整个堂内气氛紧张冷肃。还是贾母先开口道:“未曾想那瑞哥儿当真有此神奇医术,本以为是玉儿她爹为了抬高这弟子的身份才有意为之,看来不得不信了。如今东府竟也给了他,你们且说说,往后该如何?”
贾赦自从上回被贾母一拐敲了个头破血流后,竟是一次也未曾踏入过贾母院,只在自己院儿里高乐,每日的请安也只托病让邢氏过来一趟,又因为贾母的阻止,东府的肥肉他是连口汤都没敢喝,此时正是窝火的时候,哪里还忍得住不埋怨两句,于是阴阳怪气的道:“儿子听从母亲吩咐,东边院里的事情一样也不曾打听,如今出了这等事,儿子力不从心,没什么办法。”
贾母哪里听不出他的暗讽,实在不愿跟这没脑子的多扯,便轻哼一声转头看向贾政,贾政平静的道:“此事乃陛下亲奉的旨意,是为谢瑞哥儿治好了太上皇。母亲可是有何疑虑?”
贾政是个方正的儒生,心里本就没多少城府。反而王熙凤一直轻皱眉头思索着什么。贾母无奈的提醒道:“若只因治好了上皇,赏些金银财货便是,再不济赏座府邸或是太医院给个位置便算是顶了天了,如何会又是爵位又是承嗣宁府的如此厚待?这岂不是太过了些。”
打眼扫过一众人,却只有王熙凤脸上现出一丝了然,贾赦闷闷不乐,贾政王夫人皱眉思索,邢夫人事不关己面色平静,贾琏更不堪,竟打起了哈欠。贾母顿时失望至极,也难怪她一直喜欢王熙凤了,看看这帮没脑子的。于是面向王熙凤问道:“凤儿你说。”
王熙凤没想到老太太跳过这么多珠子直接问自己,忙整理心绪站起身来笑着道:“老祖宗何需担心,我瞧那瑞哥儿自从扬州回来后,那做派越发像个读书人了,且不说东西两府已然分家,即便他有些圣宠也管不到我西府来。只说他如今虽嗣了东府得了爵位,也只是低等子爵,且身份原也属我荣国一脉,以他读书人的作派,说不得还要为了名声对我西府多加照拂才是。”
贾母脸上终有了一丝笑意,想了想叹了口气道:“自从你们父亲去世后,我荣国一脉大不如前,虽也还有一些老门户念着祖上的恩情给三分薄面,可比原先的东府又能强多少?宫里那位一心想着捞银子打压我们这些老勋贵,俗话说的好,富不过百年贵不及三代,难道到时真要我没脸去见你们死去的爹不成?如今那瑞哥儿即得了圣心,老婆子我不管你们几个都怎么想的,给我收起你们以前的嘴脸,要时时记得,他不再是我荣国三房的瑞哥儿了,而是宁国府正牌的继承人,国朝荣封的五品子爵,最重要的,是他有圣宠,你们要明白,他若能在宫里多说一句话,关键时候或能救我荣国一命!都记下了。”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贾母有些气不顺,鸳鸯忙轻拍老太太的前胸顺着气,弯腰的动作将其身形勾勒出曼妙的弧度,看的贾赦一副猪哥相儿,贾母看在眼里,转头对着邢夫人骂道:“你这没点骨头的,后院里都能塞下两个戏班子了,还不知足。你是锯了嘴的吗?还是你大房院里头有下金蛋的鸡子?隔三差五纳一房,有多大家业够你这么糟践的!”邢夫人脸色胀的通红,起身跪在贾母身前哭道:“老太太您息怒,儿媳入了门后只知孝敬公婆尊敬丈夫,哪里敢多说个不字,您要骂便骂吧,别气坏了身子。”
邢氏哪里不知道这是在指桑骂槐,她一个续弦,贾链心情好了叫他一声母亲,心情不好便只称夫人,王熙凤更是仗着贾母的宠爱根本不把她这名义上婆婆放在眼里,她哪里还敢不顺着贾赦,那不是取死之道,甚至为了讨这老色鬼的欢心,还得时不时寻一些貌美的纳进来供其享乐,这才能保自己地位稳定些。贾赦脸色难看的冷哼一声,狠剜了一眼羞愤的鸳鸯,心道总有一天让你这贱婢心甘情愿舍了身子于我,站起身拱拱手道:“母亲的吩咐儿子记下了,夜也深了,母亲早些歇息,儿子先告退了。”
给了邢夫人一个不悦的眼神,转身大步出了荣庆堂,贾母努力平复着心火,好半晌才无奈的道:“政儿,你过两日想办法给元丫头送些嚼用,再打听打听消息吧。行了,都回吧,记得老婆子的话,谁到时候犯了糊涂,别怪老婆子为了家族拿了他治罪。”
说完只瞪了邢夫人一眼,才道:“都下去吧。”
不提宁府里贾蔷屋子里那一地的碎瓷片,这道意料之外的圣旨,使得京里的勋贵圈子豁然刮起又一股邪风,比之上次的宁国府被除爵时也不遑多让。不谈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四座郡王府,单单各公侯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的掉了一地下巴。一些科道言官更是摩拳擦掌,打算在明晚的中秋大宴上具章弹劾,联名之人竟已达三十多位,整个京城皇亲贵胄和王公大臣,皆都各怀鬼胎,等待着这暴风雨前的宁静。贾瑞今夜睡的迟了些,毕竟连夜将行李搬至宁国府,又安抚了老泪纵横的老两口,等一切安置妥当终于可以上榻,却又发觉半天也没见到江诚和如儿两人,试着感觉了一番,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似乎还在,这才放下心来,边思考着今后的打算,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卧房外假山后闪出一高一矮两道小厮的身影。“老大,非要穿这衣服吗?太难看了,不然我去找件丫环的穿?”
“行啊,穿的漂亮点,方便贴身伺候这贾大人。”
“那还是算了,这衣服蛮好,挺合身的。对了老大,现在这贾瑞成了子爵,身份上是不是就够资格入赘王府了?”
“瞎操心,且不说王爷是否愿意,你觉得以这贾瑞的气度,会甘心入赘吗?”
“倒也是,可郡主仙女一样的人儿,又不算委曲了他。”
“你我视郡主如仙女,可我观这贾瑞却只视若平常,那秦氏何等姿容,比之小郡主有过之无不及,你可从贾瑞眼里看到过一丝Y邪之念?”
假山后长久的宁静。皇宫,大玄宫偏殿。雍盛帝怎么也睡不着,明天的决战就要打响,结果将直接影响大玄今后的走向和新政能否顺利推行,由不得他不兴奋。可不休息又不能以饱满的精神迎接这从未有过的挑战,于是对榻旁的高荃道:“荃叔,再燃一柱安神香,正好明日不用上早朝,朕要好好睡一觉。”
高荃欣慰一笑,吩咐了小太监去拿香,然后开口道:“主子,老奴有一事想求主子恩准。”
“荃叔有事便说,不必如此。”
“老奴今日不想回去了,请主子恩典,给老奴加一床被子,老奴想像主子小时候一样,就睡在主子榻下的辇上即可。”
雍盛帝心里暖暖的,柔声道:“让下面的人多加床褥子,,别冷了荃叔。”
“谢主子。”
雍帝带着浓浓的感动进入梦乡,却不曾想,这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忠仆,就这样带着满足的笑,永远的离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