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如春梦，了却无痕。听闻噩耗，李承欢只觉一颗心空荡荡的，像被人挖走了一样，胸口疼的厉害，几乎站不住。几名女孩儿慌忙上前将他搀扶住，一个个神色不安，却又无计可施。“你们都回去吧！”
李承欢淡淡道，之前他一直等着，是希望糟糕的事情不要发生，可如今叶含章已被天尊所害，他也便无所顾忌。众美人对视几眼，劝慰道：“李大哥，姐姐她一定不希望你有事……”李承欢苦笑，“我之前也不希望她有事，如今更加不会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说罢拂衣而去。天尊的可怕他一清二楚，一掌就能打到他旧伤复发的男人自然可以轻易了结他的性命，可那又如何呢？他轻功极高，不多时已上了骊宫。地下宫殿外，季如心似早料到他会来，叹息一声道：“天尊已经走了，她在里面！”
李承欢蓦然一震，嗓音低沉而嘶哑，“她……还活着么？”
季如心摇头，“不知——”是生是死，要他亲眼去看么？站在门口，李承欢却有些迈不开脚步，若她已死，他是否真受的住？倏尔，耳畔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承欢！”
李承欢霍然抬头，只见叶含章披着一袭明艳宫装站在地下阶梯上，身姿楚楚，黯影柔倩，除了面上略带疲态，发丝有些凌乱之外，似乎并无异样。不待他走过去，气喘吁吁追过来的十几名女孩儿已雀鸟般围过去，“姐姐，你没事吧！之前天尊将你留下，我们都以为凶多吉少，李大哥还差点吐血。”
叶含章目光越过众人，见情郎兀自怔然伫立，心酸之余亦觉满心柔情缱绻，几乎泪垂。她走上前，抬手抚摸他的面颊，眉梢唇角笑意轻绽，“承欢，我回来了！”
泪水打湿了她的玲珑手掌，李承欢无言，轻一颔首将她抱入怀中。一行人复又兴高采烈下了骊宫，骑马回长安，风里皆是花香，众女子率先而行，由着他二人共骑落在后面，一路听风拾花缓缓归去。回到风雅楼，众人早安排下珍馐酒馔，即做宴饮，亦为庆祝劫后余生。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一直恬静寡言的柳丝丝突然问道：“姐姐，之前天尊为何将你留下？”
叶含章饮酒之时衣袖微卷，露出一截小臂，柳丝丝见她臂上守宫砂犹在，想来也并不曾遭遇不测，这才敢问出来。叶含章面色微变，那个满手血腥之气的天尊将她抓进去之时似乎有些狂躁，她拼命反抗又被他压制，头在墙上撞了好几下，后来似受够了她螳臂当车的行为，他抬手掐住她的脖颈，强迫她安静下来。叶含章惊惧之下涕泗横流，可他却并未做什么，只是交给她一个锦盒。“这么说，你是接到任务了？”
柳丝丝大感惊诧，天门之中女弟子接任务可是头一回。“天门规矩，即使领了任务也不可说！”
李承欢不由道。不想叶含章竟是摇头，“此番倒是有些不同，天尊说此事定要女子来办，可我一人也办不到，是以这任务不是给我一个人下的，而是在座各位都有份，也包括承欢，甚至还有别的天门弟子。”
众人面面相觑，李承欢也甚为不解，“要这么多人参与么？”
叶含章将锦盒取出，众人打开来看，里面竟是一块白玉做成的令牌，其上雕着一株盛开的梅花。“这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甚为珍贵，都是王子皇孙拿来做腰间玉佩的，怎就做成了这般奇怪的一块令牌？”
柳丝丝掂量一阵，看不出所以然，“姐姐，天尊可曾提及这令牌归何人所有？”
叶含章又是摇头，“只字未言！”
李承欢拿着看了片刻，淡淡道：“或许我知道，这个应该是瑶花玉令！”
见众人不解，遂道：“据传武后年间，大明宫中曾养过一批武功高强又年轻貌美的女子，共有十二人，被称为‘十二瑶花女使’，每个人身上都佩有这样一块瑶花玉令。只不过她们与宫中别的女使不同，乃是武后秘密培养的红颜杀手，不管是美色还是手中利剑，这十二个女子都十分出色，武后养着她们，用来对付李氏家族背后最神秘也最可怕的反武势力，也就是最初的天门！”
多年前血雨腥风的武朝秘闻突然被提及，众人皆被吊足了胃口，纷纷凝神静听。“当时的天门也非如今这般模样，乃是各世家大族的男丁组成，除此之外还有被武氏抄家灭门后幸存下来的人，和一些江湖门派的高手。其中最令人头疼的就是那些江湖高手，他们不同于寻常人，孤身一人进宫行刺这类事情也不知做了多少遍。”
李承欢不觉轻笑，“只可惜他们虽然武功高强，武后却是计谋百出，在宫中养了许多替身，而她每日都会更换住处，刺客自然无从下手，死掉的也都是些替死鬼。长此以往，武后不胜其扰，更何况其中有几人还差点成功，于是她就拿出了自己训练已久的秘密武器，便是那十二瑶花女使。可她深知以武制武，这些妙龄女子根本不是对手，遂在她们身上下了苗疆巫师所献的红颜毒蛊！”
“啪”的一声杯盏坠地裂成碎片，溅出的酒浆污了衣裙，叶含章面色惨白，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喃喃道：“那蛊毒是武后用来……用来……”叶含章身中蛊毒之时并未对他人讲起过，是以除了李承欢之外，众人并不知晓，柳丝丝叹息一声道：“传说红颜毒蛊是天下间最毒的穿肠毒药，若有女子中了这种毒，此生不动情还好，如若动情，迟早要寻个男子与她洞房缠绵方能解毒，如此那男子就会变成春蚕的祭品，一夜之间五脏结满毒丝，化成脓血，缓慢而痛苦的死去。”
一旁聆听的可春手中杯盏几乎坠地，颤声道：“好一招美人计，可真是够毒！”
柳丝丝斜睨她，“更阴毒的是，这蛊毒发作时中毒的女子对自己所作的事情全无印象，行动更是不由控制，甚至会夜夜更换男人，活生生就变成了杀人武器，当真可怕又可叹。”
李承欢叹息一声轻颔首，“那些瑶花女使除了貌美以外，素日生活也很恬静美好，几乎看不到外面世界的血腥与肮脏，故而性格大多天真烂漫，又情窦初开。这样的女子自然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与爱慕之心，偏偏她们却对自己所中的蛊毒一无所知，又对情爱充满幻想。男人们以为她们是被武后控制的可怜女子，而少女的心一旦被一个男人夺走，便也什么都顾不得了，之后一幕幕的悲剧就这么发生了！与少女相恋的男子一个一个痛苦死去，而对此茫然不知的少女继续做着武后手中的工具，直到蛊毒的秘密被揭露——”早知道会是悲剧收尾，众人唏嘘之余不免自怜其身，其实天门的女弟子又和这些瑶花女使有何不同呢？叶含章苦笑道：“揭露了又能如何，难道这世上就此再无瑶花女使了？”
“自然不是！”
李承欢眉峰轻挑，“凭武后以暴制暴的个性，还能幻想她对谁心慈手软么？瑶花女使依旧存在着，年长的一批退下来，有更年轻的补上，每个都不会超过二十岁，她们也依旧与天门男子相恋着，有人甘心赴死，有人移情别恋，不变的是天门的实力依旧一天天被削弱，直到武后去世，也没有人刺杀成功。而瑶花女使也换了主人，归入武后之女太平公主麾下，继续着她们美丽又残酷的任务。”
柳丝丝满腹诗书又心思玲珑，想的也比别人多，缓缓道：“太平公主最后被当今的皇上李隆基所诛杀，那些瑶花女使又如何了呢？”
“那些瑶花女使迎来了她们最终的宿命！”
李承欢语气凝重，“天门本就是支持李唐的势力，在权利夺回之前，当时还是太子的李隆基已承诺过，会将所有瑶花女使尽数交给天门处置。想当初这些美丽的红颜毒害了多少人，自然也会有多少人将仇恨之火烧在她们身上。无人希望她们死的痛快，碎骨剥皮、剜目挖心、拔舌溺水，各种酷刑用尽，只为了残忍的报复，红颜弱女，皆死的与畜生无异。效忠于武氏集团的瑶花女使就这样被消灭殆尽，不复存在！”
众人唏嘘了好一阵，可春喃喃道：“实在是太可怜了！”
“可是事情还没完！”
李承欢突然接着道：“那个时候谁都不曾想到天门的首领并非李家的人，而是效忠于武后。当年武后登基之初，就料定这天下明里暗里不知会有多少人反对她，于是就安排自己的一个心腹伪装成李家的王子皇孙，在暗中发布消息建立了天门。反对她的人一一加入，就像猎物进了陷阱一样，又一个一个被她不动声色除去。至于她为何屡次能逃过天门暗杀，那是因为所有的消息尽在其掌握之中，那些所谓的仇家和江湖高手才是真正处在危险之中的人！”
“好狠的心机！”
叶含章禁不住道，惊骇之余对那个心狠手辣的武后又隐隐有一丝佩服，想来也只有那般聪明的女人才能打败男人统治天下，“事情最后是不是也暴露了？”
“确实！”
李承欢点头，“在李隆基继位之初天门仍是一片混乱，大家都分不清敌友，于是他延续了武后瑶花女使的计谋，将他认为是叛逆的人物也这般除去。”
可春听不大懂，皱眉道：“之前天门之中有那么多人栽在瑶花女使手里，怎么还会有人上当？”
李承欢摇头道：“此题无解，除非你让天门的男人都不再爱女人。况且武后和太平公主皆已死去，大家都放松了警惕，哪里知道瑶花女使还会重出江湖？”
可春眨眨眼，“也就是说现在依然有瑶花女使存在啰？”
不想李承欢竟又是摇头，“非也！美人依然有，可蛊毒却不易得，最后一批瑶花女使存在于二十年前，可她们似乎并没有什么任务，或者是没有来得及被利用就神秘消失，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至此，整件事情才算结束。“有几个疑问，”柳丝丝将托着香腮的手放下，蹙眉道：“此事少说已有二十年，天门怎会突然着手调查？还有，李大哥你真的确定这块玉牌就是所谓的‘瑶花玉令’么？”
“你说的对，我并未见过瑶花玉令，只是通过天门流传的一些旧闻推测出来的，”李承欢将玉令握紧，“不过有人一定知道这是否便是瑶花玉令！”
宴罢将近黄昏，李承欢拉着叶含章的手走了大半个长安城，来到司天台门外。叶含章茫然不解，“我还以为你口中指的是皇宫雕刻玉石的匠人，怎么跑到这观测天象占卜吉凶的奇怪地方？”
“瑶花玉令毕竟是前朝乱党旧物，你就算拿给认得此物的匠人看又有谁敢承认？”
李承欢耐心解释，“再说你可别小看了那能观测天象占卜吉凶的司天监，寻常人知道的事他了若指掌，不知道的他也知道，不问他问谁？”
说罢两人携手到了门口，李承欢直接将装有玉令的锦盒取出来递给看门的，“宫中派人送了这个盒子出来，想请陆大人看看里面的东西。”
看门的直接接过来应道：“李公子稍等，我这便送进去！”
叶含章惊讶不已，“他认得你？”
“之前打过几次交道，”李承欢并不多言，复又牵起她的手，“走吧！”
“走……我们不该在这里等着么？”
“天门中人皆在暗处行事，不好直接进入朝廷各部。倘若那真是瑶花玉令，司天监自会追出来。”
“可若不是呢？”
“再找他讨回便是！”
二人闲庭信步，又自朱雀门出了皇城，途径一片竹林，一时起了赏玩的心思，遂在林边石亭坐下。不多时竟有人奉上茶点，李承欢道了声多谢，将一盘糕点放在叶含章面前问道：“吃不吃枣花糕？”
叶含章瞠目结舌，“请我们的，不会是弄错了吧？”
李承欢微笑，“长安风雅岐王宅，我常来此处，府上的仆人都已认得我，也常送茶点出来。”
叶含章回头看一眼那座隐在竹林后的大宅子，默想道：“岐王宅，也就是宝钿夫人的居所了！”
倏忽风声过耳，叶含章只觉遍体生寒，倚在李承欢肩头喃喃道：“承欢，你说那些瑶花女使真的那么招人恨么？”
李承欢伸手逗弄她的发丝，摇头道：“不过是些权利斗争中的牺牲品罢了，若说害人的其实也不是她们，只不过常人的仇恨总要找到发泄对象方可，所以那般结局也是无可避免。”
“可难道她们就不恨么？”
叶含章心下一阵苦闷，“都是些女子而已，又有多大罪过呢，偏要死的那般惨！”
李承欢无法解释这些，只得柔声安慰道：“人既死去，还何谈爱恨？就像你我，为了彼此，可以忍耐万般辛苦坚强的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我们的爱才有意义，不是么？”
可是他们之间的爱何尝不是如那些瑶花女使那般惨烈？也正因为如此，叶含章才难以释怀，“你说当年的那些瑶花女使和天门弟子之中，有没有如你我这般，明知是一场无果的苦恋，却依旧苦苦守候？”
她没有等到答案，只听竹林外一阵骚动，竟有十几名羽林郎追赶过来将石亭团团围住，拔刀相向。随后飞身而来的羽林郎将军，一脸怒气喝道：“大胆妖人，手里的瑶花玉令从何而来，难不成与那些死而复生的瑶花女使是一伙儿的？”
“死而复生？”
李承欢暗吃一惊。他是说那些死了二十年的女子又活过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