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个年头,樱市子已经三十岁了,却邂逅了一个不过二十岁的“狡童”。那少年对她的花俏技艺很感兴趣,渐渐成为她的常客。诸多长安名流,少年并不在此列,樱市子看出他的野心,他想结交权贵,飞黄腾达。她不知其底细,却在不知不觉间落入了对方的算计之中——对方摸清她的脾性,故意引来一个有严重虐待癖好的长安卿贵要她侍奉。樱市子多年为娼,却恨尽天下嫖客,尤其是这种不将她当人对待的衣冠禽兽,她果然爆发了,杀死卿贵,令自己走投无路。晁衡对此无能为力,她含恨流落陋巷与乞丐为伍好藏身。只是长安城各处贴满了她的通缉令,连乞丐也将她认出,以此要挟,轮流玷污了她。完事之后还围坐在一旁喝酒,嬉笑着说要将她送去官府领赏。瘫软在地犹如一滩烂肉的樱市子终被激怒,目露凶光,披着残破衣衫艰难地站起来,用发钗将这十几名乞丐尽数杀死。深夜之中,满屋横尸,血腥味浓的令人作呕。呕完之后,她抬起头看见了“狡童”。倚在门边的二十岁少年,抱着双臂对眼前的骇人景象视若无睹,“血腥味这么浓,一会儿官兵就要来了!”
樱市子怎会忘记那名卿贵正是这“狡童”介绍来的,此刻也已想通了一切,“是你故意设计害我?”
“可以这么说!”
狡童点头,“不过事实已然如此,你想活下去,就必须跟我合作,我不会亏待你,还能给你想要的生活,男人、美酒、珠宝、胭脂,你得到的会比以前多的多。不用考虑,如今只有我能救你,也只有我会救你!”
樱市子冷笑一声,狡童所说的一切并非她所想,她去做娼妓乃是为生计所迫,直到后来习惯了做娼妓,竟不知道做一个寻常女人该如何生活。她同意了,跟着狡童避开官府耳目,藏身于一所地下宫殿,开始了助其平步青云的道路。迷恋她美貌与技艺的达官贵人,安排毫无出身背景也无出众学识的狡童在官场谋职,从最低级的黄门侍卫做起,一步一步成为在朝廷中颇具影响力的人物。因为生活尚算惬意,她享受着所有女人都想享受的东西,富有权势的男人,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山珍海味,有时甚至能决定人的生死。唯一讨厌的是那些权贵们的正房妻子,高贵文雅的氏族小姐,对付起她来,虽然并未有什么激烈手段,只是打一个耳光,已足以激起她所有的愤恨。被男人宠坏的樱市子,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了比那些氏族出身的怨妇更高的地位,又怎能甘心忍受她们的欺凌?她想让那些女人付出代价,就在依附的男人面前哭诉,可是她忘了权贵的妻子同样是权贵,再怎么迷恋她的男人,也不会为了她动妻子一根毫发,她不该招惹那些女人。有一年冬日,一个贵妇将她扒光了衣服绑在院子里,大雪纷飞落在她不着寸缕的躯体上,她的美艳此刻已毫无吸引力,犹如一块被冻僵了的腊肉。贵妇请来丈夫围观,那个昨晚求欢之时还发誓会为了他休了自己发妻的男人扬起皮鞭不停鞭打她,嘴里还骂她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还妄想与自己出身高贵冰清玉洁的妻子相提并论,下辈子都别做梦了!一世为妓,世世为娼,她永远都只是男人床上一条用来泄欲的母狗,不可能有任何翻身的机会。这些话都是贵妇逼着男人说的,男人一个字也不曾说错。依靠权贵生存的娼妓没有办法去恨男人,只好转而去恨女人,尤其是那些美丽的处子,不管出身是否高贵,看到这种女人,就恨不得扒她的皮,喝她的血。狡童冷眼旁观这一切,“听说你们倭国邪术中有一种叫做‘梵铃坠’的东西,可有兴趣?”
梵铃坠,处子之坟?他要淫杀一百名处子么?不是说一世为妓,世世为娼么,那么别的女人也别想清白,都一起去做娼妓吧!樱市子心底的邪火于疯狂之中愈燃愈烈,两人再次达成共识。半个月后她以乞讨老妇的身份被西明寺主持收留,住进了那处有一棵几十年老杏树的庭院,这一切看似巧合,实则也是狡童有意安排。几天前,她就已经在皇宫一处废园中布置下真正的梵铃坠,可皇宫毕竟不是随时可以出入,于是就在宫外布置一棵相似的树,只要距离不是很远,即可遥控指挥。一切妥当之后,她想杀谁,狡童就会将那女子带来,当着她的面肆意淫辱,尽兴之后一刀杀了,埋在宫里的梵铃坠下。虽说开始是为了泄愤,可这种事情若是做多了,连她自己也会打哆嗦,有些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尤其是看到被狡童控制的另一个女人生下一个女儿之后,她尤为害怕,只是已经不可能停止这一切——控制梵铃坠的艳魂铃早落在狡童手上。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没过多久樱市子发现自己竟也怀孕了,而且产下了一名女婴。她半生做尽恶事,看到女儿那一瞬竟吓的发抖,几乎想将刚出生的女婴摔死。是那个叫谢秾辉的女人救下了婴儿,她说一个女人就算害了天下所有的人,也不能害自己孩儿,否则就是真的十恶不赦,连禽兽也不如。谢秾辉替她将孩儿养了一个多月,再抱回来时已是个玉雪可爱玲珑剔透的小可人儿。樱市子愣住了,喃喃道:“她真好看!我的女儿竟也可以这么好看!”
原以为自己作恶太多,早已衰败的容颜下裹着的是一堆烂臭腐骨,生出来的一定也不是人而是个怪物,没想到女儿会这么漂亮。二十年前她在倭国犯案,逃来唐土;二十年后又在大唐做下了更为阴毒邪恶之事,可是这一切都与她女儿无关!西明寺里有一个日本小和尚,名唤“青岚”,她时时接近他,做各种倭国风情的东西给他,又总故意让他帮着照顾女儿。小沙门对佛门所谓的色戒尚处在漫不经心的时期,也就不避讳同一个小女孩儿结成玩伴。倭国来的留学僧,早晚会随着遣唐使船返回故土,她不曾一次向青岚提起,一定要他将雪子也带回故国,直到她死前的那一日,还拉着青岚的手臂苦苦哀求,“青岚,带雪子回去,你一定要带雪子回去,她那个禽兽父亲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那春风笑意楼,不是女人能待的地方,雪子绝对不可以被送到那里去!”
信的结束提到她最后的岁月是在春风笑意楼里度过的,那是狡童与一名新贵在长安建起的秘密销金窟,她是第一任老鸨。尽管那时她已经是一个犹如枯枝败叶般的老妇,可狡童笑着说男人会更喜欢她的技巧,忽略她的容貌。他还说你不是喜欢看男人折腾女人么,不是想要死在男人床上么,这里才是娼妓应该待着的地方!樱市子想要反抗他,可是雪子在他手上,凭他对谢秾辉母女的手段,他是不会心慈手软的。她只能乖乖听话,倾尽所有布置春风笑意楼,又将自己所会的一切交给楼里娼妓,直到有人接替她的位置。“衡君,我想我的生命大约要走到尽头了,如他所言,是死在男人床上!最近那些时日,他天天来,说我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欲仙欲死的女人,他试了所有的技巧,我大约是撑不住了。我向你承认所有的罪恶,向你忏悔,只祈求你救一救雪子,她并未做过任何恶事,是一个干净纯洁的孩子。”
“衡君,你会救她的吧……”信的内容到此结束,樱市子始终未曾透露那个狡童的名字,之所以写下写封信,是希望关键时刻女儿雪子还能找到一个肯帮她的人。这个人就是晁衡,信是雪子送来的,可她人已走了。真是个奇怪的女人,至死不曾说出那男人的名字,是因为太害怕还是有别的原因?辞行前,李承欢想起一事,问道:“晁衡大人,你知不知道那个青岚是个采花僧!”
“采花僧?”
晁衡浓眉紧皱,摇头道:“不知,这也绝不可能!李公子,你为何这么说?”
“有天清晨,他扮成黑衣蒙面人出现在你府里。”
李承欢淡淡道:“那时候,他大约刚作完案!”
“这……”晁衡面露难色,好似不太愿意同他讲起这件事,沉着脸道:“李公子,你因何认定青岚是采花僧,难道你亲眼看见过他犯案?”
“没有——”李承欢心下一惊。既然没有,他如何便认定青岚就是个采花淫僧,难道只凭他穿了一身夜行衣奔走在长安城大街小巷?李承欢听罢茫然不解,喃喃道:“不是采花,又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