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交锋,萧子陵面色暗变,想要辩驳,丽娘却不听,接着道:“萧大公子,你为皇帝办事,可皇帝可曾顾忌过你的性命?萧家的男人因何短命,我想此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说罢乍然间抬眸,沉声道:“你们萧家与蛊教几世世仇,眼下她们要对付皇帝,皇帝却想拉上你,你当真嫌命太长么?”
夜半,大理寺监牢。萧子陵在灯下支颐浅眠,模模糊糊似梦到了苗疆的桃花寨。一年前他乘船自倭国返回唐土,在闽南泉州之后,又辗转去了苗疆,想去寻一些珍贵的孔雀石送给阔别多年的恋人。苗山中有一个只有女子居住的山寨,叫外桃花寨,寨主说有路途通向内桃花寨,在那里就能找到孔雀石,还为她请了一个美丽的红衣女子做向导。一路上碧江通透,有桃花落下来,红衣女子巧笑倩兮,似有问不完的话。“你们中原的男人都像你一样俊美么?”
“孔雀石虽好,也不过是几块石头罢了,何必绕这么远的路来找,就不怕丢了性命?”
“你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形容我们这些苗女的么?苗山有女,狡若灵狐。行人近之,虽生犹死——”话音落指尖突然飞出许多色彩斑斓的蝴蝶,宛若一张旁大的蝶网朝他劈头盖来。烛火明灭,萧子陵陡然惊醒,在黑暗中稍坐片刻,方知觉自己额头已沁出一层冷汗。有人开门进来,倒了杯冷水给他,“萧公子,喝口水吧!”
萧子陵定了定神,伸手接过,“多谢!”
轻呷了一口问道:“陈将军怎会在此?”
陈齐物无奈,“没办法,县主一直求我想要来探视,可皇上又下了死命令,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不许任何人靠近公子,陈某只好请县主回去,自己亲自守着,以确保公子安然无恙,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也好及时通知县主。”
萧子陵颇为感激,“如此,有劳将军了!”
陈齐物摇头道:“公子无需客气,陈某只是觉得以县主和公子的深情,当不至于做出这等事,只是薛姑娘很肯定她昨晚看到的人就是公子,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萧子陵淡淡道:“有时候眼见也未必是真,能使人致幻的药物和邪术并不少见,只是寻常人听在耳里会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罢了!”
陈齐物乍然一惊,“难不成又是苗疆的邪术?”
见他不接话,又问道:“人人都说萧公子本事大,不知对花神咒蛊有多少了解?”
“花神咒蛊?”
萧子陵握茶盏的手不觉有些僵硬,“苗疆蛊女传说中最凄美的诅咒,最不顾一切的报复和玉石俱焚的牺牲,听说很可怕,一个诅咒足以杀死千万人,只是萧某未曾见过,也不敢妄言。”
陈齐物心下不觉一凛,“小小诅咒有这么强威力?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萧子陵摇头,“苗女的蛊术大多以自身为生祭,除非她自己放弃,或者被人杀死,否则无法解除。”
两人一番叙谈并未持续多久,监牢的门突然打开,高力士亲自前来一脸凝重之色道:“萧大公子,陛下宣你即刻晋见,快随老奴去吧!”
大半夜的皇宫里又出了什么棘手的事,萧子陵疑惑不解,耳边不由响起丽娘的警告之语,“你替皇帝办事,当真是嫌命太长么……”南薰殿中,因是待罪之身,尚未来得及替自己辩解,皇帝已拉着他的手走到桌案前,“子陵,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支做工精细的玄铁雁翎箭,末端还刻着皇帝的名字,除此之外,恍似并无异样。萧子陵不解道:“不知这支箭有何不妥?”
李隆基叹息道:“此箭乃是三十九年前,朕带兵攻破太平公主府时,射在府门上的那一支雁翎箭,因为意义非比寻常,就珍藏起来,并将它送给了朕这一生最初也最喜欢的一位姑娘。只是她是个苗女,而且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几日前羽林军在抓获长安采花淫贼之时,有人用这支箭射死了作恶的倭国女子。如今采花淫贼又出,朕这才又想起了这件事,子陵,朕想知道苗疆是否有会使人起死回生的蛊术,她又是否尚在人世?”
见皇帝神色复杂,萧子陵斟酌片刻道:“若当年那女子确实已经气绝身亡,起死回生便绝无可能,不过苗疆蛊术倒是能将死人练成傀儡,瞧起来与生者无异。”
李隆基听罢,面色一萎,背过身去道:“最近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子陵想必也听说过。眼下朕身边能用之人实在太少,而事情又愈演愈烈。子陵,听闻你们萧家也曾与蛊教中人打过交道,此番可否助朕一臂之力?”
皇帝召他前来,果然是为了对付蛊教!萧子陵心下一凛,“萧家与蛊教的纠葛已过去几世,臣不过是个不错的医者,如何能帮皇上分此忧难?”
李隆基摇头道:“萧家几代精研医术,本就是为了对付苗疆蛊术,所谓医蛊同源,子陵当真束手无策?”
萧子陵皱眉,“若施蛊之人蛊术太强,臣的医术怕也不是敌手,眼下之事臣尚且毫无头绪,委实不知能否担此重任!”
李隆基摆手道:“朕自会派帮手于你,接下来的事尽力而为便好!”
说着斜睨他一眼,“采花淫贼之事,几家大臣联名上书弹劾于你,你总要自证清白才行。陆爱卿今日向朕进言,此事只怕也与蛊教脱不了干系,朕的意思那个画丹青指证你的上官芊芊,你不妨从她入手,看看那群苗疆蛊女究竟想要做什么。”
在同一时间得到这个消息的人还有李承欢,萧子陵出了南薰殿见过瑶萱县主之后,商议片刻,决定当晚出宫夜探上官府。黎明之前,夜气犹盘桓不散,上官府门外叶李二人竟也联袂而来。两对情侣眉梢皆带着些许诧异之色,怔然相对片刻,李承欢方问道:“萧公子可认得上官家的那位芊芊姑娘?”
萧子陵皱眉道:“我回大唐时日尚浅,期间又多盘桓在金仙观中,并不曾与他人有过交际,然则上官家与我萧府毗邻,或许匆匆见过也未可知。”
李承欢淡淡道:“听阿蘅姑娘的意思,那上官姑娘似是对公子芳心暗许,却不想竟出了此等事。不知公子此刻前来,是欲明查还是暗探?”
萧子陵一声嗤笑,“明查有用的话,皇上也不会命你我前来。”
虽则夜探佳人闺阁有违礼法,可如今的情势也顾不得这些,既已谈妥,当下便携着各自的红颜知己自僻静处翻墙而入。上官家亦算是一门清贵,宅邸颇大,照一般情理推断,女子闺阁多建于西厢花木葱茏雅致秀丽之处。四人寻了片刻,即瞧见一处类似绣楼模样的房舍,正欲前去探个究竟,隔墙的庭院中忽传来一阵低沉排箫声,恍似夜鸟的悲鸣,令人禁不住脊背一凉。暗淡的星月之光下,有艳丽的蝴蝶穿墙飞来。“这箫声,这蝴蝶……”李承欢低眉,喃喃自语,“有人比我们先到了!”
说罢率先转入箫声传来的院落。门虚掩着,一推即开。庭院很大,高大的绿杨与槐树并立,似是夏日纳凉之所。李承欢尚未看到那吹箫的苗女藏于何处,目光已被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吸引。蝴蝶盘桓在一个女子身上,那女子双目紧闭倒在墙角,月光照着她姣好的容颜死一般静寂。尚未靠近,萧子陵失声道:“死了——萱儿,叶姑娘,你们退后三丈,千万不要靠近!”
李承欢迷惑不解,侧目看他。萧子陵神色凝重,“这种蝴蝶是专门吸食刚死去不久的女子精血的苗疆尸蝶,你看她的脸——”几只蝴蝶停留在女子脸上,没过多久,那张姣好的容颜已形同枯槁,宛若顷刻间枯萎的鲜花。陪伴在侧的两位红颜皆觉惊骇,向后退了许远,生怕那些蝴蝶会飞过来。“尸蝶蛊易使人情欲萌发,并且致幻。”
萧子陵喃喃道:“难怪上官姑娘和阿蘅会指证于我,倘若是中了这种蛊毒,不管害她的是谁,眼中看到的都是心仪男子的模样。”
李承欢听罢不由叹息,“苗疆蛊术真是奥妙无穷,花样百出,令人防不胜防,难怪有人说宁与天子为敌,不与苗女斗气。”
话音落忽闻身后一阵咯咯娇笑声,“过奖了!”
正是那红衣苗女冉玉,眉眼如丝,红唇妖娆,饶有兴致看着二人,“小小几只尸蝶可还入的了两位的眼?”
萧子陵眉头紧皱,冷然道:“蛊教大护法,你怎么从天牢逃出来的?”
冉玉眼波流转冷哼一声,“天牢的铜墙铁壁于我而言犹如泥雕纸塑,原本我还以为那个司天监有多大本领,没想到也是不堪一击。”
萧李二人对视一眼,皆知这位蛊教大护法虽然外表娇柔美艳,然则心机毒辣,一身蛊术更是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连陆鼎文都能轻易被她收拾,不由皆觉汗毛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