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晚,碧螺宫。星月湖波光粼粼,岸边海棠花树摇曳,宛若一片片碧海珊瑚。陈李二人依旧藏身于林木山石之后,静夜无声,只闻唧唧虫鸣。“你说这次陆大人是不是又找了个宫女当替身?”
陈齐物禁不住问,见惯了宫廷惨剧,对那些命如草芥的宫女多少有些悲悯关切之情,不忍眼睁睁看无辜之人死去,只是皇帝下令要一切听从司天监安排,也不知到时候能否保全那替身宫女的性命。李承欢眉峰一挑,沉声道:“此番行动皆由司天台安排,我们只能依令行事,多想无益。”
忽而夜风吹拂,风里传来一阵踩踏花叶的声音,两人皆是脊背一凛,喃喃道:“来了!”
渐渐的风声越来越大,草木丛中一阵骚动,李承欢心头一跳,皱眉道:“不对,怎会有这么多脚步声?”
正自诧异,螺宫四周突然宫灯大亮,草木间也影影绰绰出现了几个提着茜红纱灯的俏丽宫娥。被灯光所照,陈李二人猛然回头,但见身后三丈之外并排站着两个提灯宫女,脚步如飞,瞬息走近,一言不发抬手便朝二人脸上抓去。陈齐物闪避开来,宫女的指甲抓在树干上,竟瞬息之间结了层白色的宛若蚕丝状的东西,将树干包裹起来,其情状之诡异,简直难以言述。一时之间四周藏匿之人竟皆遭了突袭,十余名宫女,个个动作迅捷,双爪利如尖刀,被其抓破脸皮的人从血液中长出层层雪白蚕丝缠绕脖颈,生生被勒死。众羽林郎见了这情形,哪里还会怜香惜玉,一刀劈在宫女身上,虽见伤处血涌如泉,可宫女似乎不痛不痒,空手抓住刀刃,刃上的血凝成蚕丝,蜿蜒爬过刀柄缠上羽林郎手腕,将他整只手变成血红色。陆鼎文闪身上前斩断羽林郎手腕,喝道:“这些宫女都中了苗疆的蚕王蛊,大家小心,莫要被她们抓伤!”
一时战况甚是惨烈,满院撒满鲜血,血上结起薄薄蚕丝。而这些中蛊的宫女与傀儡无异,根本不惧刀剑之伤,连火都不怕,埋伏的司天台术士与羽林军几乎全军覆没。李承欢急中生智突然喝道:“大伙儿都快到高处去!”
虽然蛊毒令这些宫女的攻击力变的无比可怕,可她们并不会轻功,面对那些飞身上树的人也只好无奈于树下徘徊,只有司天台的人在陆鼎文带领下坚守不退。萧子陵飞身而来,毫不客气攻击陆鼎文。而身为司天监,陆鼎文的术法修为虽然不弱,武艺却平平。李承欢见状,自拔剑与他斗作一团,不想对方出手甚为凌厉,竟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二人虽然并非挚友,倒也打过数次交道,今晚之局面并非李承欢所乐见,遂大声道:“萧大公子,你当真甘心做那苗女的傀儡么?想想县主,你可舍得下她?”
然则萧子陵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些什么,一剑斩来,几乎伤了他一条臂膀。风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宫殿门徐徐打开,一身盛装的帝妃自殿中踏出来,茫然凝视着眼前的一切。今晚扮作钱妃替身的竟不是哪一个宫女,而是李瑶萱!目睹这一切的陈齐物只觉心底一阵发凉,萧子陵被蛊毒控制,要杀死钱妃方可,也就是说他今晚必杀李瑶萱,这个陆大人这招棋下的也太毒了,简直令人齿冷!陆鼎文斜睨她,“县主,你都看到了,若他今夜不醒,这里将尸骸成堆!”
李瑶萱一脸木然之色款步上前,“子陵——”她低声呼唤。陈齐物心下一凛盯着她禁不住大喊,“县主别过去!”
李瑶萱听若未闻继续向前,失去神志的萧子陵凝着她,竟也不再与李承欢交手,任她走近。两相凝望,皆怔立不动。陆鼎文突然神色暗变,掌中丝线扯动,竟令李瑶萱不由自主举起手,用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狠狠刺中萧子陵胸口。身受重伤的萧子陵狂性似又发作,一掌将她击开,既而操纵宫女大开杀戒。战局霎时间又扭转过来,萧子陵不理会胸膛间插着的匕首,人挡杀人。陆鼎文亦不留情,继续以傀儡术操纵李瑶萱当做肉盾与其周旋。“卑鄙!”
陈齐物暗骂一句,“承欢,快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个只怕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承欢皱眉道:“傀儡的命运握在操纵者手中,除非你将操纵者杀了,否则的话无法解救。”
鏖战许久,月影西斜,陆鼎文冷笑道:“子时将过,花神咒蛊的最后时限已到,你杀还是不杀?”
说罢竟将李瑶萱奉上。萧子陵厉吼一声,伸手掐住李瑶萱脖颈,正待将其扭断。此时,陆鼎文突然将丝线尽数绷断,解了傀儡之术。李瑶萱乍然惊醒,一双眼眸满含泪水看着情郎,幽幽唤道:“子陵……”萧子陵茫然看着她,不由心间大痛,连手也开始发颤。远处排箫声催动,萧子陵头痛难忍,看着眼前的女子,时而癫狂,时而清醒。李承欢沉声道:“不好,时辰已到,而他还未曾杀了钱妃,只怕会被蛊术活活折磨死!”
李瑶萱见他如此,禁不住哭喊道:“子陵,你动手吧,想不到此生此世你我的命竟皆操纵在别人手中,就算一死,也改变不了我们之间至死不渝的誓言!”
萧子陵抬眼看着她,摇头不言,排箫最后一阵催促声中,他仰头凄声惨呼,将胸口那把雪光闪闪的匕首又刺进几分,硬生生剖开自己胸膛,把一颗心脏给挖出来……血溅满院,无人言语,只剩下一个李瑶萱凄厉的惨吼,几乎将整个大明宫震醒。事过之后,丽娘与叶含章方才赶来。丽娘纵然一脸惨然之色,却一直发笑,“你们总是好奇县主为何对萧大公子如此痴情,甘愿用半生去等待也无怨无悔。其实那真是个奇怪的执念,很多人都不知道嗣邠王妃并非县主的亲生母亲,她的亲生母亲是被嗣邠王休掉了一位洛阳贵女,听闻她面首三千,是个生活很放荡的女人。这件事情令县主伤心不已,她总说不要和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此生此世,只为一人守护,他们两个人都做到了,只是却把彼此埋在了在这座花开烂漫,实则花下尽是腐尸的皇宫里面。所有的仇,所有的怨,究竟是由谁而起,看来一切都快要真相大白了!”
真相大白!听着面面相觑,是说一切都要接近尾声了么,接下来蛊教的人会亲自出马?花神咒蛊始作俑者终于被清除,大明宫也恢复了宁静。天亮以后,李承欢抬手摸着碧螺宫中溅满血迹的树干,“昨夜一战,对谁来说都像是一场噩梦!”
陈齐物更是伤怀不已,“想不到瑶萱县主和萧大公子这对人人艳羡的瑶台仙侣,最后的结局竟如此凄惨。”
李承欢眉峰轻蹙,“听说天亮之前,县主背着萧大公子的尸体离开了皇宫,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么?”
陈齐物黯然摇头,“皇上自觉对不起县主,故而任她离去,只是听说有人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子将她带走了。”
李承欢听罢暗吃一惊,喃喃道:“冉玉——”京城近郊二十里外翠华山,幽幽涧水西流,李瑶萱用丝帕将情郎身上血渍擦干,握着他冰冷的手,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双唇,“给我葬花毒!”
冉玉斜睨她一眼,“葬花毒剧烈无比,喝下去之后可是会烧烂心肺,剧痛难耐,不不会忍不了吐出来吧?”
李瑶萱甚为不耐,重复道:“给我葬花毒!”
冉玉轻笑,“人都已经死了,即便再睁开眼也如傀儡无异,还要搭上你自己,何必呢?”
“给我葬花毒——”李瑶萱大声咆哮,几乎扯破了喉咙,一低头,吐出一口血来。冉玉啧啧两声,“真是可怜,你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不过喝下去之后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说罢将怀中的绿玉瓶子递给她,“其实你这情郎也真是爱你至深,中了我的朝生暮死还依然无法将你忘记,若换做是我,只怕也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重新醒过来!”
李瑶萱只觉已无力接她的话,仰头将一瓶毒药饮下。剧毒入吼,瞬息之间已烧断肝肠,痛的她在地上打滚不止。看着这一切,冉玉似甚为满足,蹲在她身侧冷酷道:“忘了告诉你,其实这种毒药并不能使人起死回生,换血之后,顶多能将他变成一具不腐的尸体,不用下葬罢了。”
李瑶萱听罢惨然闭目,“你们为何都欺骗我?”
冉玉阴恻恻笑道:“因为你才是我们蛊教想要的人,你以为我们蛊教的目的只是为了找皇帝报仇,这也未必太简单了!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夜郎国的故事么?那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的蛊教的人其实是巫族后人,而你是我们献给蛊神最好的祭品——转世的夜郎公主,我们巫族能否重掌天下命脉全靠你了!”
说罢手掌一翻,将指间银针皆打入她全身紧要关节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