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夜半,赤月仍在犹豫。若救他,岂不是与师父为敌?可若不救,她总觉这个皇上待她不坏,不忍看他死去。罢了,看在之前他不曾杀自己的份上,还他一条命也不能算是错,大不了下次袖手旁观!打定主意,即将李隆基扶起来,二人相对坐于床榻之上,匕首在各自掌中划出一道伤口,四掌相对,推宫过血,将他身上的毒尽数吸到自己体内。剧毒渐散,李隆基悠悠转醒,面前赤月的脸色却由红变黑,一口毒血喷出来,几乎昏迷过去。李隆基慌忙将她抱住,颤声道:“傻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赤月全身剧痛,倚靠在他怀里连眼睛也睁不开,低声道:“替你吸毒……”调养几日,李隆基已无大碍,而赤月的体质可以抗毒,本身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剧毒消解之前很是痛苦。李隆基也不再与她分榻而眠,夜夜睡在她身侧悉心照顾。大约又过了十多天,太极宫里开始有人频繁往来,甚至是夜晚也总是听到他们在外间谈话的声音。“皇上,太平公主那里怕是已经坐不住了,我们还要再等么?”
李隆基叹息道:“姑姑三番五次逼迫于我,如今更是来势凶猛,既然退无可退,不如先发制人……”声音模糊不清,赤月扬手晃了晃,铃铛震响,众人遂不再说话,默默退出去。李隆基回来内室,见赤月已下床,走了几步又倒在地上,急上前将她扶起来,“身子还没好,就不要乱动了!”
赤月仰头看了他半晌,“你……要杀太平公主?”
李隆基叹息一声摸摸她的头,“你也看到了,是姑姑想要杀我,如果再不还手,我就只能任其宰割了。”
权利争斗,赤月虽不大了解,可也知道这姑侄二人势同水火,一旦动手,必是你死我活,而跟随他们的人,也是一样的命运,犹疑半晌,喃喃道:“那我师父和姐姐,你也会杀掉她们么?”
李隆基摇头失笑道:“我姑姑的心机何等厉害,这一战谁胜谁负尚是未知数,最后身首异处之人也很可能是我!若姑姑赢了,她们自然无事;若我赢了,我也不是好杀之人,何况我还有你,只要她们不与我为敌,定然也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再过几日,赤月身子已大好。一天晚上,李隆基突然将她带到太极宫下面的密室里,“这里有足够吃上三个月的食物,还有不少金银细软。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就先藏在此处,若此战我得胜归来,就来接你出去;如果败了,你一定要藏好,等风头过了再出来,然后离开皇宫回苗疆去!”
说完,即将她腕上金环解开,柔声道:“你自由了!”
当夜举事,李隆基独自一人乘着鸾凤车在皇宫御道上奔驰。驾车的是匹老马,也不需人驱使。赤月在密室里听到骏马嘶鸣声,目光不由瞥向那条萎靡在地的红绫,走上前将它捡起来,凝了半晌喃喃道:“不知道谁生谁死么?”
御道上,马车走了大约一刻钟突然停下来。李隆基掀开车帘,即见赤月拉着马缰绳回头看他,淡淡道:“我在想呢,我还没见过打仗,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又是小女孩儿的话,打仗有什么好看的?李隆基自不信她,她之所以跑出来,怕是担忧他的生死吧!他不言,伸出手臂将她抱上马车。车内光线幽暗,两人的呼吸胶在一起,或许是生死之战即在眼前,他全身血脉贲张,偏偏又有在怀,哪里还克制的住?赤月被他全身灼热的气息吓了一跳,不及反应已被他重重压住嘴唇,躯体慢慢向下倾倒,后背贴在冰凉的玉簟上。衣履悉委于地,钗环也自鬓边掉落。“我要你!”
李隆基低吼。马车依旧向前走着,赤月卧于玉簟上,披散的丝发遮住她裸露玉背,一手抓住小榻边沿瑟瑟发抖。李隆基将衣衫捡起盖在她身上,又摸摸她的头,“是我不好,不该吓到你!”
十四岁的女孩儿年纪本也不大,况且赤月天真烂漫,又从未经过人事,初次接触男子的身躯,一下子受惊不小,他便不曾强索,拥她入怀,温柔地安慰她。赤月将自己包裹在衣服里,半晌才小声问道:“男女之间都是这样么?”
这情爱之事,该如何向她解释?李隆基有些头大,“以后有机会慢慢告诉你,我们来日方长。”
马车到了宫门口即停下来,李隆基轻声道:“打仗没什么好看的,你先回去吧,记着我说过的话,乖乖等着!”
说罢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独自跳下马车,调转马头,轻拍马臀,车马即又按照来时的路线渐渐远去。车里赤月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也不知是否是听见了宫门外震天的喊杀声,忽而惊坐而起。“这样的生死时刻,师父会动用‘火雨蚕’么?”
所谓火雨蚕乃是一种繁殖性极强的食肉蛊虫,有上万只之众,只要被它咬上一口,肌肤立时开始溃烂,毒液会蔓延全身,非死即残。而且这种蛊虫不惧火,亦不畏水,刀枪剑戟更是无法对付,除非蛊母死去,它们没了毒性,便极容易被冲散,也就不足为惧了。而她所预料的果然没错,因李隆基布置周密,行动又快,消息传到太平公主府时,她的党羽大半已被剪除,王师也渐渐逼近。太平公主果断令曼青娘娘出手,以火雨蚕蛊击杀李隆基大军。大唐的将士即便再骁勇善战,面对小小蛊虫却束手无策,有人拿来火把熏烧,那蛊虫却自火焰中央蹦出来,爬上持火把人的手臂,生生将他一只手咬成了森森白骨。李隆基亲眼见识到蛊术的厉害,只觉脊背发凉,活生生的一队人马竟在顷刻之间覆灭,这苗疆的蛊女当真是既可恨又可怕!“皇上,再不撤兵怕是性命难保!”
身边的副将已开始规劝,这红色虫子来势凶猛,就像潮水一样,又不惧火,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什么破解的法子。李隆基皱眉不语,如若今晚不将叛党剿灭,怕是会功亏一篑。狼牙弯月挂在树梢,赤月悄悄潜入太平公主府后院。那院中有一处山洞,是师父豢养蛊虫的地方,火雨蚕的母蛊也安置在那里。寻常人闻蛊色变,因此平时也无人靠近,如今师父在外指挥蛊阵,是不是将蛊母交给了姐姐守护?思虑着已跑进山洞,壁上只有一支火把照亮,洞里的石桌上放着一个鼎炉,内里飘出一线催动蛊母发作的蛊香。她跑过去欲行动,却被隐在暗处的玉箫唤住,“月儿,师父料的没错,你果然还是来了!”
赤月无奈站住脚,皱着眉转头道:“姐姐,我刚才在外面都看到了,这火雨蚕蛊着实霸道,一瞬间就杀了许多人,连师父自己都说用它太过伤天害理,我们何不让它停下来呢?”
玉箫冷冷道:“你究竟是因为这蛊虫太过伤天害理,还是因为你的那个他才要与师父为敌?再则,如何停下,难道你要以身为祭么?”
火雨蚕蛊之所以厉害,除了它可怕的攻击力之外,乃是因为它的蛊母很难被杀死。蛊母躲藏在火蚕茧中,刀枪不入,水火难侵,除非闻到生人之血,才会爬出来饮血。这样一来,杀它之人必定先被蛊毒侵体。赤月自小食用抗蛊毒之物,寻常蛊毒对她伤害有限,加上又继承了蛊教衣钵,曼青娘娘也已将蛊教的灵药给她服下,又传授化蛊之术,蚕母之毒虽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却只怕会毁了她一生!玉箫怎忍心妹妹受此戕害,执意相阻,二人僵持不下,竟而拔剑相向。赤月虽然小了两岁,然则武学天赋极高,加上又是继任教主,所学自然又比姐姐多了不少,动起手来也丝毫不落下风,反避开了攻击抢上前几步。玉箫见状急抓住她的纱裙,扯着不放。赤月蹙眉,“姐姐,想想你的薛王殿下,若皇上落败,太平公主会放过一直帮着他的五皇子么?”
薛王李业乃李隆基五弟,亦是玉箫思恋之情郎,当年玉箫便是因为他才忤逆师父之意,不肯继任教主,赤月不忍她难过,主动代替她继承蛊教衣钵。而薛王待她亦是情义深重,只是在如今的生死关头,一边是亲如母女的师父,一边是海誓山盟的情郎,她自觉不能害了师父,才不曾向蛊母下手,没想到妹妹却做出了与她相反的决定。正自犹疑,赤月忽抬手将纱裙斩破,飞窜到石台前,打开鼎炉,里面的火蚕茧发出一阵赤光。她咬牙割破手掌,将那蚕茧拿在手里,以鲜血浸染,直到蚕茧吸饱了血,层层爆开。赤红色的蚕母自破茧中爬出来,张口咬中赤月手腕。玉箫眼睁睁看着妹妹玲珑小手瞬间变的血红,不由惊声大叫,“月儿——”蛊毒入体,赤月痛的几乎昏迷过去,咬牙将蚕母一剑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