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籍册子一摞摞整整齐齐放在书架上,每年都有专人重新誊抄整理,最后按照年份时间整理出索引,放入不同的柜中。 颜鸢在书柜之中穿梭探寻,翻翻找找,没有多久就找到了那本索引。 索引之中记录了四年之前的立春,所有宫中的服役的宫人配置,偌大的一座宫闱,每一个人都列得清清楚楚。 她沿着目录上的宫所名称慢慢寻找,也许是太过专注耗费了精神,渐进地肩膀上的伤口就也跟着抽痛了起来。 她要找的机构叫魁宇营。 先帝在位时,曾一度受制于朝堂权臣,于是亲自微服私访,网罗了江湖人士,渐渐组成了这宫廷内的只属于皇权的机构魁宇营。 这魁宇营有一种不传的秘术研制的暗器,形如飞刀,遇血即化,只留下形如叶脉的痕迹。先帝信之爱之,数十年间,魁宇营在帝都城里风光无二,先帝更是亲自为魁宇营的兵器赐下名字“龙阙”,用于嘉赏魁宇营中表现出色的暗探。 而她的肩膀上,就留着那样的叶脉旧伤。 当年她曾经亲手看到那柄短小精致的小刀刺进自己的身体,而后在血液浸润之后便化为乌有,只留下肩膀上如同灼伤一般都叶脉痕迹。 …… 魁宇营在四年前就去了籍,恰巧是楚凌沉遇害的前一年。 颜鸢倚在书柜边,把四年前的卷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却始终不见魁宇营的宫人名籍。 她揉了揉眼睛,把文书倒过来,对着光翻了翻,果然看见书封中明显缺了一块,像是被人撕了几页走似的。 ……不完整么? 颜鸢在原地思索,转头又把前五年、前十年的卷宗找了出来查看,果然发现每一册卷宗都是少了几页的。 没有卷宗,便无法顺着索引去找到当时宫人的名籍。 颜鸢停在原地发呆愁眉不展。 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连公公挤进了书柜之间,觍着脸赔笑道:“老奴在外头听见娘娘叹气,娘娘可是累了?”
他的目光落在颜鸢的手上,眼睛转了转:“娘娘可是在寻什么人?”
都是人精,他方才是被吓懵了,眼下的局面他岂会看不懂? 皇后娘娘入这库房是另有目的。 既有目的,便有讨好的空档,连掌事笑得越发笑容可掬:“老奴在这库房待了许多年,愿为娘娘效劳。”
颜鸢盯着连掌事片刻,温温吞吞笑了:“是啊。”
她在连掌事探究的目光中缓缓道:“我在找一个叫何苑的女孩子。”
连掌事道:“这女孩子……与娘娘有渊源?”
颜鸢阖上了手里的卷宗:“本宫入关时曾借宿在一户猎户之家,吃过人家一餐便饭……那户人家有个女孩子,听说是去年入了宫,本宫原以为可以还个人情的。”
她这是实话实说,也合情合理。 连掌事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异样来,于是问她:“请问那位姑娘是何时入的宫?”
颜鸢答:“去年。”
连掌事顿时了然,扭动着胖墩墩的身体走到了另一排柜前,收罗了一摞文书回了颜鸢身边:“娘娘有所不知,去年的宫人还未入册呢,得看甄选名册。”
颜鸢不动声色接过文书。 何苑。 颜鸢默默念了一遍早就记在心里的名字,翻开文书第一页。 这是城外那位绑匪大哥的妹妹的名字,虽然她谋划这一场不是专门为了她,不过今日来这内务司原本也是为了顺便履行承诺,替那位绑匪大哥找妹妹。 宫女甄选的条件要比她想象中严苛许多,年龄,籍贯,长相,身段,学识,谈吐等等,诸多考量之下才会选出合用留在宫里的侍者,这一大摞的名单里,最后入选者不到四十而已。 而这些人里,并没有那个叫何苑的女孩子。 就连可疑的都没有。 “还是没有么?”
连掌事问。 颜鸢摇头:“没有。”
连掌事道:“那可能是那位平民女子报了名,却在初选时就被筛了?”
颜鸢:“那样的人会去哪里?”
连掌事道:“不入甄选册,打发出宫门。”
…… 颜鸢没有再追问,她把重复看了几遍,实在找不出何苑的名字,便只好随意圈了几个合心的宫女,算是了了此行的任务。 “娘娘慢走,奴才恭送娘娘。”
连掌事在她的身后毕恭毕敬,躬身俯腰,等颜鸢的身影一走远,他就转身对身后的人道:“娘娘选中的人,名单誊抄两份,送去乾政殿和碧熙宫。”
“不是只有乾政殿的那位要么?还要送碧熙宫?”
身后的小太监瞠目结舌。 “在宫里多几个主子就是多条路。”
连公公嗤之以鼻,“小小年纪,不懂事。”
…… 彼时颜鸢已经走出去了很远。 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了下来,外面凉风徐徐,吹动道上的宫灯摇摇坠坠。 颜鸢裹紧了身上的毛裘衣领,缩起了脑袋,在月夜下匆匆前行,身边是小鱼絮絮叨叨:“哇要想当宫女,原来那么难的吗?这一大摞才选出四十个啊?”
小鱼没头没脑一句呼唤,让颜鸢也愣了愣。 不等她回答,小鱼就笑弯了眼睛:“那我跟着小姐入宫,岂不是走了大大的捷径?”
颜鸢:“……” 小鱼本来就没心没肺,此时此刻更是笑得烂漫,就像是真占了天大的便宜。 她这副天真乐天模样,就连良玉姑姑都被感染到了几分。 就连她身后慈德宫的指引公公也露出了微笑:“这个自然,这宫里的主子啊都是天降福星,今日能被娘娘选中的宫人也都是有福之人。”
天降福星么? 颜鸢低着头,也跟着笑了笑。 许多年前,她也是听了不少这样的话的。 而如今她只是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尽可能地活得长久一些。 可苟活都是不易的。 她今日不过是透支了一些精力,眼下额头已经隐隐约约地烧了起来。她不敢怠慢,连忙叫小鱼准备了满满一桶的热水,把自己整个身体都浸到了水中,总算是出了一阵汗。 万幸,待到第二日醒来时,疲惫与烧都已经消退了。 不幸的是,望舒宫的庭院内,内务司的连掌事已经不知道等待了多久。 此刻阳光正好,温煦的光照耀在连掌事光溜溜的脸蛋上,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在颜鸢还没反应之前就三两步冲到了颜鸢的裙下。 “皇后娘娘!”
连掌事身姿轻盈,利落跪地,“娘娘请恕罪啊!”
颜鸢被吓了一跳,退了一小步。 连掌事眼看着已经是怆然欲泣:“娘娘,奴才是来请罪的,昨日娘娘挑选的那些个内侍没有福气,忽然身染重疾,无法前来伺候了……” 颜鸢愣了愣:“全部?”
连掌事道:“全部。”
颜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