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吱——!”
漆黑的月夜下,白色的兔子在水里挣扎翻腾,没过多久它耗尽了力气,开始慢慢地下沉。 颜鸢感觉到自己的眼珠子又疼了起来。 这倒霉催的玩意儿,还真不愧是某人的爱宠,连作死的奇思妙想是如此的相似,还真是该死的让人熟悉。 眼看兔子就要沉下去,颜鸢忍无可忍,撩起了裙摆下了水。 她当然不是圣母,她只是见不得食物被浪费。 不论如何,一只油光水嫩的好兔子,它的归宿不应该在这里。 温泉水不深,只到颜鸢的膝盖。 她一只手撩着裙摆,一只手把兔子温泉里捞了出来。 她本该马上就上岸的,可是一瞬间水流冲刷着膝盖,温暖仿佛要钻进骨头缝里,竟有一股说不出的舒服。 颜鸢眯起眼睛,抱着兔子呆了呆。 就是因为这片刻的迟疑,忽然间岸边就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十数道黑影闪过,温泉的四面八方就被不知名的东西围了起来。 岸边响起了一声冷厉呵斥:“什么人在水里?!”
逃跑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颜鸢站在池子里,怀里抱着兔子,眼睁睁看着无数弓箭对准了自己。 岸上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拉弓满弦,杀气腾腾道:“妖女,放下武器,留你一个全尸。”
颜鸢想要开口解释,才刚刚调转了方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到耳畔忽然掠过了一阵风。 那是一支箭,箭身擦着她的耳畔而过,锋利的箭头削落了她的一缕头发。 弓箭的主人冷声警告:“我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颜鸢:“……” 颜鸢的脸黑了。 温泉岸边,火药味一触即发。 就在众人僵持之际,一抹青色的衣袂从人群后走了出来,对着众人道:“住手!退下!”
那人是灰骑的真正主事。此刻他走到了人前,盯着灰骑首领,脸上浮现无可奈何的表情:“无知莽夫,还不快给皇后娘娘跪下请罪。”
皇后娘娘? 哪来的皇后娘娘? 温泉边,所有人都愣了。 深夜的山腰漆黑一片,方圆十里之内只有一个女性,那就是温泉池里面那个抱着兔子的少女,那个差点死在他们箭下的女刺客。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越过了灰骑首领,在温泉边双手合揖,向着温泉边的少女深深躬腰:“微臣洛子裘,叩见皇后娘娘金安。”
颜鸢:“……” 山风中,颜鸢抱着兔子茕茕孑立。 所有的灰骑成员的脊背上都出了一阵冷汗,就在刚刚他们差点就铸成大错,还好还好,诸天神明保佑,阎王殿门没开。 “娘娘,沾水容易生寒,娘娘还是早些上岸吧。”
洛子裘在岸边俯身,恭恭敬敬行礼。 他身后的火把渐渐撒开,一个瘦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火把后走了出来。 竟然是楚凌沉。 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温泉中央,目光落到池中的颜鸢身上,眼里只有一眼望不尽的冷漠与木然,就好像完完全全不认识她一样。 …… 冷风吹过,颜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从来不是在乎面子的人,既然有台阶,她顺势就上了岸。洛子裘递上了披风她就穿上,洛子裘送上了驱寒的药丸她就一口吞下。她什么不想,乖乖跟着他到了温泉的小屋边的遮风扶栏落座。 一坐下,颜鸢就呆了呆,惊讶看了一眼小屋。 楚凌沉沉默不语,冷眼看着颜鸢。 洛子裘自然地当了他的喉舌:“请问,娘娘何以深夜到后山?”
颜鸢低头道:“本宫是来找兔子的。”
她吹了风,声音已经有些哑了,此时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洛子裘这才注意到,她怀里还抱着一只大白兔子,兔子的毛已经全湿了,此时此刻正蜷缩在颜鸢的怀里瑟瑟发抖。 颜鸢戳了戳浮白的耳朵,把早就准备好的话全盘托出:“它深夜失踪,宫人们……很是惊惶,吵得本宫睡不着。”
她说的本来也是实话。 一开始行宫上下只是简单的寻找,后来遍寻不着,就开始骚乱,许多宫人已经绝望地哭了起来,到她出门时,整个行宫已经乱成了一团。 洛子裘果然没有起疑,只是温柔问:“那娘娘是在何处找到它的?”
颜鸢说:“来温泉的路上。”
这只兔子既然是楚凌沉的兔子,当然也是个不同寻常的狗东西。 颜鸢想了想,没有遮掩心中的疑惑:“它好像很是喜欢温泉,自己认得路,一到温泉就跳了进去,只可惜好像不会游泳……” 后来的事,自然也就不用解释了。 她追着兔子下了温泉。 然后差点就被乱箭射死。 这种事情眼下自然不能细究,洛子裘温柔笑了笑,道:“浮白往日是喜欢在水里泡一泡的,不过宫中水盆是特制的,水很浅。”
颜鸢凉飕飕道:“哦。”
所以也是一只蠢兔子。 颜鸢低着头,余光悠悠飘向楚凌沉。 此时此刻,楚凌沉仍然安静地站在不远的地方。 他依旧没有开口。 月色下,他的眼角微微下垂,身上没有往日的孤傲,只有淡淡的疏离与陌生,就好像这世上的骚乱都与他毫无关系。 所以他刚才也是这样冷眼旁观着她吗? 颜鸢的指尖轻轻抚过兔身,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那个武将的箭射向的不是她的头发呢? 如果刚才那一箭射向的是她的心脏呢? 楚凌沉他会阻止吗? 或者是他打算将错就错,就把她当做刺客处理了? 山风吹过,颜鸢忽然抖了抖。 她怀里的兔子大约是终于缓过了劲儿来,圆溜溜的眼睛一转,盯上了楚凌沉。顿时兔子的小眼睛都亮了,双腿用力一蹬,朝着楚凌沉一跃而出! “吱——!”
兔子连滚带爬,终于到了楚凌沉的脚边,扯着他的衣摆哀嚎。 这一次楚凌沉终于有了反应。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捞起了兔子,也不管兔子是不是全身湿透,顺势把它搂到了怀里。 然后冷着一张脸淡道:“不怕。”
这是他今夜开口的第一句话,声音带着一丝温柔。 兔子瞬间就真的不动了,它匍匐在楚凌沉的怀抱里,小声地委屈地吱吱着,仿佛是终于找到了真正的救命恩人。 颜鸢:“……” 毁灭吧。 一个两个都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颜鸢面无表情想。 今夜这一场闹剧也是时候收场了,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些猜测,此刻心中惴惴不安,完全不想在这时候这一大一小两只狗东西置气。 颜鸢便走到了楚凌沉的身前,朝着他道:“陛下,臣妾方才鲁莽了,眼下风寒,臣妾便不打扰了。”
她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眼睛里写着明明白白的希冀。 想回去,求放过。 她全身上下都在散发着的信号。 洛子裘看着想笑,他站在颜鸢的身后,越过她的肩膀,朝着楚凌沉点了点头,暗示他可以放颜鸢回去,不必多寻烦恼。 今夜算她命大,只是掉进了温泉里面,而不是窥见了小屋里的秘密。 然而楚凌沉却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他的眼睫低垂,过了好久才轻声开了口:“原来是皇后,孤记得皇后是个胆小温存的柔弱女子,是以……” 楚凌沉抬起头,慢条斯理道:“真遗憾,方才没能认出来。”
颜鸢:“……” 洛子裘:“……” 好一个真遗憾。 颜鸢气得拳头都硬了。 她完全不怀疑,今天就算她死在这里,来日楚凌沉上朝,他大概也会对文武百官说,皇后不幸薨在皇陵了,真遗憾啊。 可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 颜鸢又扬起了干笑,恭恭敬敬朝着楚凌沉行礼:“陛下好好尽兴,臣妾先回房自省去了。”
洛子裘道:“微臣送娘娘。”
颜鸢摇头:“不必,洛御医还请自便。”
她说完便转身往回走,一刻也不想多在这间小屋旁停留了,只可惜还没有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楚凌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说:“既然来了,皇后不进小屋坐坐么?”
颜鸢一怔,停下了脚步。 就连洛子裘的呼吸都凌乱了。 他不明白楚凌沉为什么会忽然做这样的决定,却仍然想要阻止,于是上前一步挡在了楚凌沉与颜鸢的中间,低声道:“陛下……皇后她今夜……” 她今夜什么都没有看见。 原本是不需要……付出那样惨痛的代价的。 可显然,他失败了。 寂静中,楚凌沉勾了勾嘴角。 他距离颜鸢只有几步之遥,看着她的背影,脸色出人意料的温柔:“我们还未曾真正坦诚见过面,今夜算是初见,颜鸢。”
他的眼睫轻轻眨动,嗓音低缓:“不该秉烛夜谈么?”
夜色下,温泉上方升起袅袅的雾气,温暖而又潮湿,衬得他的声音都透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氤氲暧昧。 颜鸢回过了头,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冷眼看着楚凌沉。 他温柔邀她入小屋。 如果她只是颜鸢,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府千金,她可能就相信了。信他真的幡然悔悟,想要和她握手言和,甚至可能会因为他一句温柔的“秉烛夜谈”而心生旖旎的幻想。 只可惜,她不是。 她早就闻见了小屋里传来的淡淡的酸腐味,虽然遮盖得很仔细,但是那味道依然透过重重水汽,散到了她站立的地方。 那是一种特殊的味道。 普天之下没有任何味道会与之混淆,只要闻见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的味道。 那是…… 人类尸体的腐坏味道。 她现在终于知道了,宋莞尔费尽心机想要她撞见的是什么东西。 她今日如果进了小屋,大概也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就是递交了投名状,要么大概要和那位尸兄作伴了。 还真是个要命的秘密啊。 惹不起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