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残阳如血,倦鸟归巢,晚风追逐着青春在常绿的林子里肆意穿行。忙碌了一整天,陶弥渡从华强北回公司。他看见晴空里那块巨大的云像一头巨鲸,而自己就像汪洋里的一只小舢板:一会被突如其来的巨浪送上巅峰,一会又随浪谷堕入龙渊,乘风破浪,随波逐流。今天陶弥渡到代理零售商的柜台转了好几圈,发现放出去的那些包装精美的传真卡就像丑小鸭一样被摆在柜台上吃灰尘,压根就没卖出几块!而总的出货也是有一单没一单,整个生意就是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状态。他给柜台补了些货,将利润部分拿出来。蓝天白云下是一派热闹的胜景,路边街角来自天南海北的江湖术士,奇人怪谈多如牛毛:有当街要传你绝世武功的、有一块钱一份出售锦囊妙计的、有帮你问候各路神仙算命转运的、有趴在地上假装羊癫疯口吐白沫乞讨人看一眼就能高潮的,还有浓妆艳抹站在路边跟人谈娱乐生意的,更有一时找不到工作天为房地为床朝餐凉风夕饮夜露的流浪者……不一而足,比《清明上河图》还要引人入胜。陶弥渡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找到另一条路子。或许觉得脑回路一时闭塞,在迷宫里走不出来,陶弥渡花了一块钱跟一个老头买了一条所谓锦囊妙计,展开那破纸条一看,只见上书:每一个让人上瘾的坏习惯都藏有财富机会。陶弥渡觉得他说得太对了,转回头又给老头加了一块钱。但老头很倔坚决不肯无功受碌,又硬塞给陶弥渡另一条锦囊妙计:人弃我取,人取我予,千年参王都长在人迹稀罕的地方。陶弥渡在心里又赞赏一番:嗯,说得也有点道理。走在人行道上,与行色匆匆的人流摩肩接踵,陶弥渡边走边思考着:传真卡使用安装的技术门槛比较高,需要插到电脑上。大部分公司不会自找麻烦,都是直接买传真机,只有很少部分公司会用传真卡发传真。国外的情况稍微好一些,快多米诺公司的产品主要做出口,但总体来说前景并不乐观。陶弥渡想到韩冰冰:这冰川美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改组了公司,自己也被捧高了少许,如果突然摔下来会不会很疼?或者哪天公司生意一落千丈,通知自己卷包袱滚蛋,重新跌落到这茫茫人海当中,又将作何打算?这些自问自答式的灵魂拷问让陶弥渡心中迷惘,他不敢歇息,不敢停步,就像攀岩,除了一直往上爬到顶端已无路可走。陶弥渡还想到欧阳秋歌,不知道未来和她一起能走多远。但她的确是个精灵:她的眼神、她的欢颜、以及她所有的音容笑靥都能让他迷醉,让他痴狂,让他魂不守舍。……跟韩冰冰和金丽娜散场后欧阳秋歌回到极乐门宿舍,戴玲还没回。窗台上养了盆茉莉花,叶绿花白,芬芳馥郁。晚上欧阳秋歌还要值班,她抓紧时间洗个热水澡,整衣敛容……收拾妥当后她靠在沙发上,将韩冰冰的信封拆开,看一下韩冰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是一封信,只是没贴邮票。韩冰冰的字不像寻常女人的字这么娟秀,看起来洒脱、还有些筋骨,有如行云流水。欧阳秋歌带着好奇心将信展开耐心仔细地阅读。在信中,韩冰冰对她的竞聘做了事无巨细的叮嘱,甚至穿衣的讲究都一一标明:要穿深色职业套装,白衬衫,头发盘起,穿高跟鞋,不要化浓妆;态度要温和谦恭有礼,内心要严谨坚定,不能带半点轻浮虚妄之色……信里还附了一张详细的竞聘任务计划分解图,这很有韩冰冰的风格:什么都要有计划,什么都要尽力掌控。她总是期望事情运行得像时钟一样准确无误,尽管通常计划不如变化快,偶尔运气比计划还重要。但她“先胜而后求战”的理念不会轻易动摇,这是溶在她血脉里、根植于她体内的,就像“戴明环”一样。这真是一份特别完美的攻略。看完信,欧阳秋歌想:如果让韩冰冰当这个总经理,大概比施总还要出色。不过对于竞聘演讲,欧阳秋歌有自己的看法:她觉得说话要有吸引力,要有煽动性,就像表演节目一样,要打动观众的心,要让观众看你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忽然,欧阳秋歌的传呼机响了,是陶弥渡给她留言。她宿舍的分机已经开通了外线直拨,不用再下去复机,这对她来说是件相当令人高兴的事。陶弥渡今天去了华强北,留言告诉她账户里有一笔入账,这是他俩共同的账户。欧阳秋歌其实并不在乎钱多钱少,而是在乎陶弥渡对她的这份情意。她感到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流入心间……但陶弥渡只给她留言,没有直接呼她,心中又有些不满,忍不住抱怨:呆子,留什么言阿!直接呼我,我俩说说话不好吗?……晚上,欧阳秋歌值夜班,有一对夫妇共六人登记入住。他们是华裔,刚从国外过来,带了四个女儿,还有一个菲佣。不知道是得到哪位高级风水大师的精心点拨:大女儿起名叫招弟、二女儿叫再招、三女儿叫又招、可能是招来招去终于还是死心了,四女儿叫绝招。男人秃顶,文质彬彬,戴副眼镜,一副学者模样。女人尽管带了四个女儿,却并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不修边幅。她精心打扮,穿金戴银,浓妆艳裹,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高级香水味。女儿个个干净整齐,活泼可爱,打扮得也是漂亮生动。整个一家子其乐融融。男人告诉欧阳秋歌女人是孕妇,这让欧阳秋歌心中有些惊奇:带了四个,肚子里面还有一个?太让人不可思议了!如果在俄罗斯,这种执拗劲大概可以授予英雄母亲的光荣称号。但欧阳秋歌脸上仍挂着优雅温暖的微笑,问男人对房间有什么特别要求?男人说:请尽量安排在走廊中间的房间,人来人往阳气重些。不过从外表上看女人一点也看不出来怀孕了。欧阳秋歌称赞四个小姑娘漂亮可爱,名字很特别,很有趣。女人说肚里的孩子名字都起好了:如果是女孩就叫“扩招”,小名叫“五月花”;如果是男孩就叫“一男”,小名叫“阿弥陀佛”。欧阳秋歌莞尔一笑,夸赞道:“这太有创意了!”
男人姓沈。欧阳秋歌让他先付押金,但他居然能从口袋里摸出施总签字的三张免费房券,这让欧阳秋歌心里咯噔了一下,直觉告诉她:这肯定是贵宾中的贵宾,要将这一家子另眼相待。欧阳秋歌迅速给他们办理了入住手续,和颜悦色,态度热情周到,使这一家子如沐春风。沈先生两个大女儿跑到大堂维纳斯雕像附近玩耍,看着高大的雕像觉得分外有趣。二女儿再招问大女儿招弟:“你猜,女神想跟我们说什么?”
招弟回答:“看那两个手的动作就知道她要说:‘欢迎光临’!”
再招问:“那她为什么不笑呢?”
招弟说:“她是女神,要端庄,不能嬉皮笑脸的,那样一点都不严肃。”
再招说:“哦,那她整天端着,多累啊!”
招弟一本正经地给再招解析:“女神又白又漂亮,她喜欢别人看她的皮肤,所以她不喜欢穿衣服。但是,不穿衣服她又有点害羞,所以,她的眼睛不敢看人,她也不敢笑。”
童言无忌……沈先生办完入住手续后也走到雕像旁,看见米洛的维纳斯居然有手,差点笑出声来:这狗尾续貂还真有创意。欧阳秋歌也跟了过去,并用对讲机叫来行李员帮这一家子将行李送到房间。酒店大堂的装饰,施总通常不按常理出牌,经过他指点,维纳斯的脚下安放有不少供观赏的五彩朝天椒。红红的辣椒指向天际,看着煞是喜爱。沈先生也喜爱,盯着朝天椒看了好一阵,眼中露出欣赏之色,赞了句:“我还是头一次见酒店用彩椒做绿植装饰,有特色!”
这一切都被欧阳秋歌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等他们上楼之后,欧阳秋歌用对讲机联系了宾客关系部。晚上,沈先生和家人从极乐门咖啡厅回房间,沈先生的夫人好像发现了奇妙的事,她有些惊讶地对沈先生说:“达令,你看,这是什么?”
沈先生夫妇入住的房间的一瓶香水百合插花被换成一盆栽在精致瓷盆里红红火火的朝天椒。沈先生也觉得很意外。他对这无微不至的服务还有些感动:“刚才办入住的那位大堂经理很有眼力,我赞了那些装饰的彩椒,她就安排人送到房间里来了。她的服务意识很强,超出宾客的预期,细致入微,这才是酒店管理的精髓。”
……一个寂寞的午后,静悄悄的极乐门大会议厅里,明黄色的灯光柔和灿烂。地上铺着米色底地毯,地毯上用深褐色线条绣着简约抽象,令人莫名其妙的艺术图案,整个会议厅的装饰格调气度非凡。会议厅里稀稀落落地坐着些人,基本集中落在讲台前的那些座位上,就像一盘刚开始布局的围棋上几颗黑白棋子。这些关键的棋子极其重要,决定着整盘棋的势力范围和未来走向。在表面的平静下,会场暗流涌动,极乐门总经理竞聘演讲会如火如荼地开始了。会议由施总的秘书秦小姐主持,她一身灰套装,显得严谨细致。秦小姐先念一名竞聘者的履历,然后那竞聘者上台哔哩哔哩地发表他的竞聘演讲。第一个上台的竞聘者是个穿着沙滩花短裤,花衬衫的中年人。衣着极度休闲,花里胡哨,一眼看去简直就是个花花大少。他来自东南亚国家,名字叫黄禀耀,曾在国外担任过两家酒店的总经理。黄禀耀长着一双极为聚神的小眼睛,手舞足蹈,表情夸张地开始他的演讲:“我叫黄禀耀,黄色的黄,天赋异禀的禀,光宗耀祖的耀。承蒙各位领导赏识,让我能站在这个讲台上给大家汇报。”
黄禀耀用他那双无招胜有招的小招子将会场扫视一遍:“我曾经在东南亚国家先后做过两家四星级酒店的总经理,心里面有些小小的心得和体会,想跟在座各位分享一下。”
黄禀耀继续口沫横飞,眉飞色舞地陈述他的施政纲领:“管理酒店,就是要让我们的客人,也可以叫玩家,欢欢喜喜来入住,高高兴兴离开。让玩家们尽兴而来,饱览春色,阅尽人间,开开心心地离去。我们要把我们的服务做好,做细!我们要把玩家的口袋和身体都榨得干干净净,不让他们带走一丝一毫的遗憾,这次来了下次还要再来。”
听到“榨得干干净净”的说法,评委们都睁大了眼睛。看到评委们的眼睛亮了,黄禀耀更是志满意得,意气风发:“我当总经理首先要加强各种娱乐设施和娱乐项目建设,给客人玩家提供各种花样繁多,千奇百怪的娱乐选择。我们要做到“只有玩家想不到,没有我们提供不了”的娱乐服务。不是我吹牛,在我手下过过的公主少爷、花魁头牌、水手荷官不计其数,我们提供的服务都是标准化的。我们要给客人玩家提供无微不至的陪伴和服务。让客人得到最大的放松和愉悦,得到超值的享受。而我们的服务人员也会赚到不错的小费,酒店也会赚到不错的利润……”左总康心想:这绝对是个娱乐至死的混蛋。心里早就把他“咔嚓”掉了,于是不动声色地问:“你知不知道在这片土地上很多你说的娱乐项目是要被查禁的。”
黄禀耀见左雨康不买他的账,于是有些悻悻地回答说:“我会通过一些方法来进行规避,就是说具体内容是一样的,只是换个形式而已。”
“这个我不同意。”
左雨康又问:“黄先生,你说你曾担任过两家星级酒店的总经理,那现在这两家酒店的情况怎么样?”
听到左宇康的问话,黄炳辉赶紧解析:“我在的时候,两家酒店都经营得非常好,有声有色……但我离开后,酒店经营不下去,已经破产了。”
左雨康有些戏谑地说:“噢,也就是说这酒店离开你就不行了。”
黄禀耀觉得理所当然:“我都离开了,后来的经营者怎么经营这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欧阳秋歌坐在台下,边听边观察,心里在默默思考和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