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宁采臣便托宁伯去书院请假,宁伯自然不同意,但毕竟主仆有别,哪里拗得过小主人,最终也只得答应小主人的要求,请了五天假。宁采臣自己则去周边道观庙宇寻访高人,但是一个靠谱的都没有找到。第三天时,宁采臣已放弃了寻访高人的打算了,他在郊外购置了百亩的田地,并购了一处三进的宅子,并带宁伯住了进去,并跟宁伯强调,“平日我们仍然居于城中,此处宅子不宜告诉为人……以后燕家母女若没地方住,就可以让她们住进来”,至于原因,则谎称是他喜欢燕家女儿。小主人为何突然有了这许多钱财,宁伯自然会追问,被宁采臣以“母亲死前所托”搪塞了过去,便也不好再追问。转眼间,时间已来到了三月五日——每月逢五便有阴魂委托。一到傍晚,宁采臣便借故有约回到了郊外的宅子,一个人静静等待着天色变黑。坐在书房里,手指不停地摩挲着玉质信鱼,不自觉地手心沁出了汗水,一方面期待着信鱼早些响起,一方面又期待着它晚些响起,以度日如年来形容此刻的心情,毫不为过。“嘟嘟”终于振动了起来。宁采臣忐忑地按下鱼眼,鱼嘴里便传来了人声——聂小倩的声音。“小哥哥,郊外红尘客栈,快来。”
这么简短有力,完全不似聂小倩说话风格,看来必定是事态紧急。宁采臣连忙去街道上的马铺去租车马。马铺的掌柜一听说是去郊外的红尘客栈,立即皱起了眉头,“天这么黑,去那里找鬼呀,那里不干净。”
宁采臣鞠躬道,“多谢掌柜提醒,小生初来乍到,不晓得那里的底细,烦请掌柜说道说道。”
掌柜是个敦厚的中年汉子,见这少年书生彬彬有礼,便耐心说了起来。“红尘客栈本名叫鸿程客栈,是城中的一家老字号,向来客流如云。前年有一位书生住了进去,莫名死去,杵作验尸结果是书生心脏旧疾。”
“谁知道,自那书生死后,客栈里又陆陆续续死了好几位客人,后来就没了客人,住金一降再降,生意都起不来,后来就索性搬到了郊外,改名红尘客栈,以为换个地方,换个风水,生意或许会好起来。”
“但是,不知怎的,郊外客栈还是陆陆续续有人死去,坊间传闻,必定是那书生死得不甘心,执念附在了客栈物品之上,被一起搬到了郊外客栈里。”
“至于其它的传闻那就多了去了,听住过的人说,深更半夜听到敲门声,一开门又没有人。还经常听到屋顶有人的脚步声,踏踏、踏踏,可爬上去看,又什么东西都没有。”
听完之后,宁采臣朝这掌柜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掌柜,那我这就去通知我那朋友快快离开,麻烦帮我找个技术稳当的驾师与速度快的马匹。”
中年掌柜摇了摇头,“年轻人,租马可以,驾师嘛,就实在没有人手了。”
“那就烦请掌柜的给我一匹快马,价钱好商量。”
宁采臣心里清楚,应该是没有驾师愿意去那个不干净的地方。半个时辰后,一匹黑马驼着一位白面少年出现在郊外路边,少年跳下马,牵着马走进路边的林子里,将马拴在一株大树上,自己一个人走出树林。刚走出树林,便看到聂小倩一手提着灯笼,一手向他挥动。宁采臣加速,朝聂小倩跑去。“昨夜有个男鬼相托,哭得那个凄惨哦,他求我们在红尘客栈二楼三号房住一夜,并帮他找到尸骨,葬在一块向阳的地方,是不是很简单?”
聂小倩说完,偏头望向少年,像一个急于向大人邀功的孩子。“有没有详细点的信息?比如尸骨具体在哪里?客栈里有没有什么其它鬼物?有没有什么危险?”
帮它找到尸骨可以理解,为何一定要住二楼三号房?这个鬼脑子是有问题吗?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那么就一定是尸骨或许就在二楼三号房,至少二楼三号房里有相关线索。聂小倩狠狠地白了宁采臣一眼,“你以为通阴就像两人聊天那么简单吗?虽然我天生通阴,但受制于阴阳禁制,阳世人与阴世人都有诸多限制,口耳运用都是有定时定数的,哪有机会搞得那么清楚。”
宁采臣无言,大步往官道旁的红尘客栈走去。这是两层木质建筑,有着挑高的飞檐,飞檐下挂有铃铛,夜风吹过,发出清脆的声响。门口挂着四个灯笼,每个灯笼上写有墨字,写的分别是红、尘、客、栈。灯笼与字体都十分清晰,宛若新挂。看这气象,一切都是新的,维护得还挺好的,并不像一家不景气的店铺。店家在没有什么客人的情况下,还精心维护着,可见店家还是很希望经营好的。两人一走进客栈,便有一个满脸褶子的妇人迎了上来,“小相公是要住店吗?这边请这边请。”
宁采臣跟在妇人身后,走到一张崭新的桌子前,抖了抖长袍,坐在了圆凳上,微笑着望向妇人。聂小倩提灯侍立在宁采臣身后,像个乖巧的小丫鬟。妇人殷勤地给少年书生倒茶,满脸堆笑地说道,“小相公,您可真是来对地方了,我们是这官道上最好的客栈了,我们每一间房都能比肩城里的天字号好房,而价格只是其一小半,五枚铜板就能住一夜,双人间只要九枚铜板,热水热饭一应俱全。”
“嗯嗯,婆婆说得有理。我喜欢二楼,喜欢单数的房间,你们二楼有几间房?”
少年接过茶,将茶杯端起,假装品了一口,便放下茶杯——这种不干净的地方,喝她的水风险太大。“小相公有眼光,二楼好,二楼视野好,五间望山,五间望湖,视野都好得不得了,相公是要望山房还是望湖房?”
宁采臣手指在桌上随意敲了敲,“随便吧,那就二楼三号房吧。”
铺垫了这么多,这个情况下点出房号,应该不会引起怀疑吧。“啪~”妇人手上的茶杯啪地摔在了地上,笑容僵在了脸上,脸色煞白。宁采臣与聂小倩相视一眼,心中会意:二楼三号房果然有古怪。“怎么,二楼三号房不能住吗?”
宁采臣假装出满脸不解。“不是,不是……三号楼客人今天刚退房,还没来得及打扫,怕污了公子的眼。”
。“无妨,无妨,出门在外,讲究不得,让我的丫环收拾收拾就好了。”
委托里说的是在二楼三号房住一夜,少年绝对会严格执行。“可是……可是……,小妇人我真是不好意思。”
妇人面露难色。这时一个脸上有刀疤的老爹出现,虽然头发全白,但丝毫不见老年人的慈祥,而是满脸凶相——横肉满脸,眼球外凸,一道刀疤横在了一边脸颊上。他一出现,聂小倩的腿就轻轻地打起了颤来,宁采臣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害怕。宁采臣没有什么表情,依然面容平静淡然。刀疤老爹冲妇人说道,“老婆子,即然客官想住,那就住吧,没关系的,脏一点也不怕。”
男人一边说还一边悄悄朝妇人使眼色。男人声音沙哑而古怪,像一把钝刀在人的耳膜上拉锯。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水只是聂小倩颤抖得更厉害了,连宁采臣都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舒服——不知道是被聂小倩的情绪传染了,还是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什么。妇人一直微笑着听完,然后转脸冲宁采臣说道,“这倒也是,客人的要求,我们自然是要极力做到的。”
宁采臣也变带微笑——在此期间,一位客人都没有出现过,这个时间,不可能全都入睡了的,所有迹象都表面,他们可能是这家闹鬼客栈的唯一客人。宁采臣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有一种要强烈逃离的冲动,但是理智告诉他必须得硬着头皮留下来——留下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逃出去则必定会死在兰若会手中。“二位客人,请随我来吧”妇人冲二人慈祥一笑,便在前头带路,引着二人上楼。楼梯嘎吱嘎吱作响,每一脚都仿佛踩在人的胸口。来到二楼,鼻子里便先传来一种古怪的气味,不是霉味,也不是尘味,而是一种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冻天时,人站在冰面上,就能感受到那种气息。二人都不自觉地抱起了胳膊,打量着四周。二楼有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两旁各有五间房。果然都是黑灯瞎火的,也听不到任何人的说话声或呼噜声——很明显这里真的没有其它客人。妇人在三号房门前停下,从手里取出一串钥匙,从中挑了一把,插进孔里旋转了几下,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透过妇人的背往里面看去,倒是一片干净整洁,并不像妇人先前所说的没有打扫。此时此刻,宁采臣也不拆穿,而是跟在妇人身后走进了房间。房间挺大,足足十步见方,靠南墙是一张红漆大床,床栏上雕着精美的八仙故事,床边有一个红漆矮脚柜,床尾对面墙上贴着一张黄底的山水画。画中是一个老翁在江上钓鱼,整幅画面几乎全是白茫茫的江水,中间的钓翁只是一个小黑点,画面的右上方有一点点远山的虚影。北墙有扇窗,窗上的白纸还是崭新的,窗前一株枯树,有枝无叶,窗下是一张大大的梳妆台,梳妆台与术之间,摆放着一张圆形雕花桌,桌边配着四张圆凳。南墙有一扇隐形门,推开门进去,中间靠墙是一张圆形大澡桶,足足可以容纳三四个人同时泡澡,另一边墙角放着便桶,另一边放着脸盆架,架上搭着两块毛巾,整整齐齐的。在宁采臣看起来,这间房并没有什么异堂,干干净净的,家具也都亮堂堂的。但是他却从聂小倩身上感受到了明显的恐惧,一进入这间房,她便紧紧地抱住了宁采臣的胳膊,眼神不断四处飘忽,就仿佛身体四周飘荡着数不尽的鬼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