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爆发生前的三小时,一架满载特种兵的直升机降落在市政厅。政要们一早就撤离了,这支部队接应的尽是些低级别的官员。特种部队动作很快,他们无声地干掉感染者,把房间挨个排查一遍。清理完最后一间办公室,市政厅内貌似没有活人了。特种兵们商量片刻,剩下的人应当躲在附近的商业中心,不久前那边还有人靠镜子的反光求救。特种部队来到商业广场一楼,与他们会师的是机器人部队。军队高层坚信,这些战争机器会有很大潜力。虽说现在是白天,但由于发电厂停运,商业广场内一片昏暗。机器人部队走在前面,开启一排探照灯,特种部队紧随其后。“嘿,你想害死我们吗,快把灯关掉!我们有夜视仪。”
特种兵队长压低声音开麦。城外的操作员赶紧照办,所有机器人熄灭了灯光,启用红外探测模式。他们的运气还不错,一楼的敌人比预想的要少。人类的腿不是进化来爬楼梯的,但机器人天生就是为这些情况设计的。它们在台阶上如履平地,落在后面的特种兵自愧不如。在五楼商铺的卷帘门后,他们陆续找到了幸存者。一个女人哆嗦地蹲在墙角,衣领上全是白色的绒毛。就在那一刹那,所有机器人把枪口对准了她。队长急忙呼叫:“你们在搞什么,把枪都先放下!”
操作员一边输入指令,一边解释道:“程序发生了误判,这个动作不是人为控制的。但问题不大,开火权仍掌握在我们手上。”
回到一楼大堂,洁白的地砖上早已布下菌丝。一个机器人踩了上去,它的机械腿像是被胶水粘住,变得难以行动。其他机器人同时停下脚步,熟悉的道路完全被封死了。特种兵们找到另一条逃生路线,几张拼起来的长桌可以用作跳板。他们在上面进行助跑,直接跃过地面的菌丝。特种部队让几个幸存者也跳过来,他们会在另一头接住,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做到了。余下的人看到地上还在扩张的菌丝,他们害怕得直摇头。这对机器人部队而言,也是个不可能通过的考验。他们身上固定的装备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也卸不下来,一台机器人的重量就足以把桌子压垮。在一片喧闹中,大堂的玻璃忽然碎裂。一大波敌人正在接近!情况危急,使用喷火器开路已经不切实际了。几台机器人做出“牺牲”,它们像蛮牛一样发起冲锋,直到不能再前进一寸。趁着菌丝还未爬上来,后方的机器人跳上同伴的“遗体”,用机械手接过幸存者,并把他们扔出受困区域。机器人部队失去了返航的机会,它们挥舞着机枪、榴弹炮和喷火器,利用绝对的火力优势压制感染者的疯狂进攻。弹药终究是有限的,不过它们会完成最后的使命。人们逃过一劫,他们在马路边蹲伏前进。队长用手示意大家,不要靠近路边的车辆。万一触发了汽车警报,后果不堪设想。感染者突然从车窗里钻出,拽住一个女子的裙角。她被吓到失声尖叫,周边的感染者立马转过身来。枪声引来更多的麻烦,顷刻之间就有十几人丢了性命。三名特种兵逃脱追捕,躲进一条老巷里。队长用枪托敲开门锁,他的队友随即将枪口挺向两侧。队长示意身后的两人别动,只见他拔出消音手枪,向天花板射出两发子弹。一具干尸重重地砸在地上,弄得陈旧的木地板吱呀作响。三人仔细地观察天花板,以免还有感染者被菌丝吊在上面。特种兵摸进厨房,窥见一个年老、羸弱的感染者,马上用匕首从背后解决了它。看后路的队友往外探头一下,然后轻轻地把门带上。这里暂时安全了,他搬来一张木椅,打算用它卡住门把手。木板弯曲的哒哒声淡去,纤维撕扯的咔嚓声渐强。他回头一看,地板大块地垮塌,两位战友都陷了进去!他握紧步枪往下望,那儿还藏有一间地下室。菌丝构成一张“蜘蛛网”,将受害者死死缠住。一头肥大的感染者平躺在最低处,其四肢和牙齿都是高度退化的。它的牙龈内伸出半透明的口器,精准地扎入猎物的颈动脉。鲜红的血液顺着“吸管”流淌,两个活人很快被吸干。特种兵甩出一颗手雷,在引线燃尽前夺门而出。这便是他唯一能做的善事了。小巷深处传来更多怪异的叫声,接下来的事情他都要独自面对了。死里逃生的特种兵藏进一家餐厅,把沉重的步枪放在桌子上。他摸着防弹衣上的缺口,胸前的陶瓷板竟然被敲出一道裂缝!腰间一阵剧痛,他把手按在那个防护薄弱的位置,温热的血液染红了手套。他的伤势不轻,经过简单的包扎,血珠仍不时滴落在地。厕所的一扇门后有动静,条件反射令他掏出手枪,闪到门轴一侧。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推门,却发现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他这才留意到,门缝里塞了一张不起眼的小纸条,上面写着:“我还活着,救救我!”
特种兵试探性地小声询问:“里面有人吗?不要怕,我是来救你的。”
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手中还攥着一把血淋淋的菜刀。女人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当她还在医院隔离时,袭击就发生了。她在逃亡的路上听到过军队的声音,但是一直没有获救。女人问起特种兵:“你们还有多少人?不会就剩你一个了吧?”
特种兵点点头,无线电也联系不上其他部队,恐怕救援是不会再来了。感染者很快逼近餐厅,特种兵将手枪递给女人,然后带她突围。一路上,感染者如影随形。地上的血迹描绘了一条移动路径,感染者循着这股死亡气息而来。女人担忧地看了一眼特种兵的伤口,其实特种兵比她更清楚,自己命不久矣。他们甩不掉感染者的围追堵截,被逼进一家服装店内。一阵扫射后,特种兵为步枪换上最后一个弹夹。趁着这个空档,几个感染者扑了进来。女人的枪法可是十分娴熟,她完全不让敌人有可乘之机。感染者将店铺围了个水泄不通,这里将是两人的葬身之地。“听着,我有个计划。”
特种兵挤出自信的笑容,他快速地比划起战术手势。女人弄清了他的意思,立刻蹲到收银台下面。特种兵丢下防毒面具,然后冲出店外。他发出一声怒吼,手中的步枪也跟着咆哮。女人戴上防毒面具,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子弹打光了,特种兵顶开面前的感染者,但他还是被团团围住。困兽犹斗无非是徒增苦恼,他干脆引爆腰间的手雷。在火光与巨响中,断肢与肉块齐飞。殷红的血和暗紫的血混在一块儿,在地上泼洒出怪诞的图纹。附近的感染者闻声而来,纷纷朝爆炸点移动。女人趁乱闪出收银台,从小门悄悄离开。她气喘吁吁地跑在路上,前面停着一辆红色小轿车。女人后悔自己没当过偷车贼,现在只好继续靠两条腿走了。一部未上锁的单车令她眼前一亮。“拿来吧你,逃命的事能算偷吗?”
女人扶起单车,向城市边缘骑去。闸道前堵着一大堆车,里头的人都死得很难看。幸好她没打小轿车的主意,不然就是这个下场。大地开始颤抖,她难以再掌握平衡,不得不抛下自行车。起风了,这股混乱的气团来自城市内部。白色的孢子漫天飘散,就像下雪一样,遮挡了前方的去路。多亏有特种兵的遗产,她才没给呛死。她迷失了方向,只好凭感觉找路。又不知走了多远,烟雾总算散去,眼前是一片绿色的森林。由于体能严重透支,她倒在杂草之中。等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直升机上。一名士兵正在给她录像:“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呆呆地回答:“吴鸯。”
直升机猛地摇晃一下,导致摄像机被摔坏。眩目的白光照亮每一寸黑暗,蘑菇云在城市中心冉冉升起。但愿核爆能终结这场漫长的噩梦,重新隔开人间与地狱。核弹结束了一场灾变,但它无法化解世间无数的苦难。“白色之神”在全国范围内遍地开花,它甚至能漂洋过海,重创那些遥远的国度。居民背井离乡已是家常便饭,尚能苟且性命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人们抛弃了无用的理智,盲目地请仙消灾。或许历史上没有哪个时代比如今更加黑暗,宗教法庭重新登堂入室,声势浩大的猎巫行动在全球范围内点燃。相比那些晦涩难懂的研究报告,“邪恶巫师召唤恶魔”之类的歪理邪说显然更受群众欢迎。但这并不意味着科学会停滞不前,在一座岌岌可危的城市里,有识之士已经在行动了。中年男子正在观察培养皿中的变化,他的学生走上来报喜:“黄主任,您总算把那个搅屎棍给撵走了。那小子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居然敢几次抢咱们风头。亏您当初还推荐他,真是遭了白眼狼。”
中年男子名叫黄良孟,留学美国时曾是孔巨的校友,他们毕业于著名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他停下手头的工作,回头跟学生说:“这可不关我事,是他孔巨自己向所长申请的。这样也好,年轻人还得在研究所熬久一点,沉得住气才能有所建树。不说废话了,赶紧干活!”
他的团队之前测试过紫外线对“白色之神”的影响,结果远远达不到预期。“白色之神”对阳光的敏感性,更像是人在走夜路时被远光灯照射,随后产生的短暂不适。黄良孟并没有放弃,他换了一个思路。他们利用高速摄影机拍下细胞凋亡前的显微画面,用来对比各种真菌的微观结构。在现有的抗真菌药物中,他们不断地进行筛选、组合,由此调配出上百种不同的药剂。早期的试验基本以失败告终,但是最近一次的结果与众不同,他曾感觉那是离成功最近的一次。该配方阻断了健康小白鼠的感染进程,并且能杀死病入膏肓的人类感染者。经过积极争取,黄良孟被允许在农村测试他的方案。他带着团队在各个角落喷洒药剂。可惜事与愿违,新增的感染人数只有些许下降,这还没算上近年的社区人口锐减。秋收时节到了,今年竟然颗粒无收!黄良孟被当地的农户赶走了。那种药剂可能杀死了土壤中对农作物有益的菌群,当然这只是他自己的猜测。他随后改良了配方,来到这座患病的城市施展医术。黄良孟接过一家破旧公寓的钥匙串,这里将作为整个团队的住所。每个清晨,他们团队一起换上防护服,驱车前往两公里外的那片断壁残垣。他们先记录数据,然后向暴露在外的菌丝喷洒药物。每个傍晚,他们团队就坐在公寓的沙发上汇报今日的进展,之后去大棚里调整独创的杀菌配方。又是一个清晨,连闹钟都还没响,黄良孟就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主任,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他的学生在外面大喊。黄良孟从床上蹦起来,其他房门也陆续打开,大家沿着走廊跑向楼梯。所有人聚集在大厅的显示屏前,画面正是从现场布置的摄像头里传来的。被施用新配方的实验组菌丝全部死亡,变得灰黑;对照组菌丝安然无恙,还是白色。整个团队激动不已,他们赶到现场,再次确认了这个重大成果。通过更严谨的大型实验后,新配方被应用在全国各座城市里,并最终推广到国外。凭借这件强大的武器,人类战胜了不可一世的“白色之神”。至少,那个怪物已经不敢在地表抛头露面了,人类再也没有发现任何相关病例。只有一个问题还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像“白色之神”这样独特的存在,别提那些零散的民俗传说了,就连那本古老的《死灵之书》都没有收录。莫非这怪物在人类曾经的历史上就没有活跃过?黄良孟驾车经过的每一条街道,倾城而出的百姓都会在两旁高呼这位英雄的名字。迎接他的,是来自整个世界的鲜花和彩旗。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公布,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黄良孟登上颁奖台,开始了他的致辞。台下时不时传来喝彩声,那里不仅有他的亲朋好友、同事学生,还有无数个陌生却充满敬意的面孔。演讲结束,他走下台阶,前排的社会精英们抢着和他握手。一位长着蓬松白发的犹太老人向他伸手,那是大物理学家爱因斯坦!黄良孟慌了神,这不对劲,他吓得连忙把手缩回来。自己的偶像早就死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弹珠声如雨点般落下,萦绕在他的耳畔,奏起一首无名的挽歌。眼前的空间开始扭曲,现场所有人都湮灭了,灼热的白光从他们的躯壳中射出。一切归于黑暗,等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飘浮在外太空,地球居然在飞快地自东向西旋转!夜半球的荧光愈发黯淡,昼半球忽然变得翠绿,但这鲜艳的颜色并没有保留多久。几块大陆合并在一起,随后沉入海底。地球解体了,瓦解为无数碎片,散播在整个星际间。在那沸腾的地心之外,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白色巨物正包裹着它,不断翻滚。白色开始浓缩,脱离逐渐熄灭的地心。它吸积周围的沙砾,扭出一颗小行星。它飞走了,消失在璀璨的群星之中。在那里,无数颗年轻的星球刚刚诞生,它们滚烫、鲜活的“心脏”还裸露在外。闹钟响起,秒针仍在顺时针转动着。黄良孟才发觉自己还躺在床上,这个梦也太真实了。他从被窝里伸出右手,想把床头柜上的闹钟关掉,却瞧见自己发霉的掌心!他一定很想放声尖叫,可惜他的嘴巴早已被粘住,有某种东西正在他脸上匍匐。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不通。除了头和右手,其他部位都被固定在床上。他扭动着脖子,转动着眼珠。房间的墙皮不知何时剥落,菌丝从那里延伸到地板,把他的床装饰成白色。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其他房间也没有动静。公寓内,摆在大厅的显示屏上爬满了菌丝,放在大棚的一瓶瓶药物散落在地。在那片断壁残垣中,粗壮的菌丝还在欢快地生长着,一朵形似雨伞的巨大子实体从泥土里探出来。只有墙上那些用红笔写下的编号,已经被昨晚的大雨冲刷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