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遥远的梦,梦里有她住过的孤儿院,有收养她又抛弃她的养父母,还有夕阳下爬满爬山虎的小屋。形形色色,都是上一辈子的人事物。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只偶尔有几声蝈蝈叫,还有风从窗棂吹进来,吹着纱帘轻拂雕花的隔断。与梦中截然不同的环境让夏禾怔了怔,好一会她才慢慢回过神。感觉到手被压着,她转头望去,却见昏暗的灯光下,苏氏趴卧在床外侧,一双柳眉紧紧皱着,睡得很不安稳。眼中闪过诧异,只是很快又恢复平静,将手从苏氏怀中抽出来,夏禾提她掖了掖被角,随手从衣架子上扯了件外袍披上,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昏睡了一天,尽管意识已经清醒,但身体还很虚弱,不过是走出卧房,她就有些喘气。青萍今日守夜,睡在外间的小榻上,听到动静她连忙坐了起来,见是夏禾摇摇晃晃走出来,她心都提了起来,忙一骨碌爬起来去扶她,嘴里嗔道:“小姐醒了也要躺着好好休息,你身子还没有好呢!”
夏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抱怨道:“也要我睡得着啊,我都快饿死了,难道睡着了你们就不给我东西吃的吗?太过份了!”
“额……”青萍一阵无语,是她想多了,她还以为小姐是心里委屈,所以才半夜不睡,爬起来要对月伤怀呢。无奈叹了口气,青萍将人扶到小榻上坐着,道:“不是我们不给小姐东西吃,也要看小姐吃不吃得下啊,光喂药我们就想尽办法了。”
想着她们三四个人才把一碗药喂完,青萍只觉得心累。夏禾摆摆手,表示不想听,道:“别罗嗦了,赶紧给我弄些吃的来。”
“只有粥,是晚上听棋姐姐送来给太太的,太太没有喝便收到了厨房里,小姐要的话我就去热一下。”
青萍道。“粥就粥吧,比没有好。”
夏禾勉强点头。“那小姐稍等,我去热一热。”
青萍说着便转身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人,夏禾索性脱了鞋爬上窗边的小榻,扒着窗台把天上的月亮当烧饼看,边看边忍不住叹气:“这人吶,都是娇惯出来的,以前累死累活的照样生龙活虎,现在不过是吹了点风,就病怏怏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可惜在漆黑的深夜里,回应她的只有风声跟不知名的虫鸣。不过这并不影响她想要说话的欲望。“哎,做人难,难做人,世间千般难,谁道你最难,世间万般苦,你又比谁苦?纵使千般难与苦,活着总有笑声出。”
“怀抱金银尤说苦,万子千孙还说难,我道世间万般好,不妨策马且逍遥,看那山花蝴蝶绕,看那鸟儿争飞高,我已知足,只是谁又心比天高?”
说着说着,便唱了起来,不成调的歌声在月光下回荡,清澈而明朗。青萍端着热好的鸡丝粥回来时,便见自家主子正在对月当歌,当下气不打一处来,两步上前把窗户一关,粥往小几上一放,道:“小姐就是个磨人精,你可知今日太太将我们四个都骂了一顿,若是你病情再加重,我看我们还是直接卷铺盖回老家的好!”
夏禾不痛不痒地嘻嘻一笑,端起热气腾腾的粥喝了一口,道:“你家小姐我哪有那么脆弱,放心,明儿就好了。”
不忘称赞:“这粥一尝就知道是宋嬷嬷做的,好香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青萍是真的拿这个主子没办法,叹口气道:“小姐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不然就算太太不赶我们走,我们也没脸再留下。”
“哪有这么严重。”
夏禾莞尔,一口气将粥喝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青萍会意,过去坐下。夏禾揽住她肩膀,摇晃着道:“改明儿把厨房拾掇一下,再把锅碗瓢盆都给买齐了,既然都建好了,总不能让厨房一直空置着,我都想好了,以后我们每天托厨房的管事带些新鲜食材回来,然后自己开火,这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不用看人的脸色了,你们也不必再来回跑取饭菜了。”
青萍连连点头,自己开火确实很好,这样的话,就算去晚了,也不怕好菜都被其他院子挑走了。想了想,又摇头道:“好是好,只是自个张罗饭食要花不少银子,小姐每月的月例不多,若是都花在了吃上,日后怎么为自己添置嫁妆?”
夏禾挠了挠耳朵,道:“先前诗会上不是赢了很多彩头么,改天你跟白雀把那些金银首饰拿去熔掉,跟那些玉石玩物一起换成银子,这样应该够我们过好一阵子了,至于以后,再看吧。”
青萍越听越心惊,她怎么有种自家小姐要独立门户的感觉?战战兢兢问道:“小姐是打算离开夏府吗?”
“啊?”
夏禾不解地望向她,反问:“我为何要离开?”
“可是小姐的意思……”青萍支支吾吾。夏禾撑着下巴叹了口气,道:“与其说离开,倒不如说我是不想被打扰,我觉得人多是非多,所以不想再跟那么多人牵扯上关系。”
“哦哦。”
青萍了然颔首,松了口气,随口道:“其实去田庄上挺不错的,没有那么多是非,不时回府上看看,倒也轻松自在,就是日子比府里苦,事事都要自己操心。”
“田庄啊,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夏禾若有所思。青萍赶忙摆手,慌乱道:“我胡说的,小姐别放在心上,夜深了,还是赶紧休息吧!”
说着就把夏禾拉起来,往里间卧房里推。因为苏氏还在里间睡着,两人不敢闹出动静,青萍替夏禾除去外袍,见她爬上床就小心翼翼退了出去。夏禾爬到里侧躺好,无意间发现苏氏手中握着张帕子,而她分明记得,在她起身的时候,苏氏手里并没有帕子。默了默,她闭上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阁楼的屋顶上,一身夜行衣的俞飞璟翘着腿坐在屋脊上,等到下面彻底没了动静,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足尖一点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