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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漫回头(1 / 1)

第一雅韵坊之称的品香楼则有些不同。之所以得此名,就是因为品香不单指茗茶,香还暗指其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妙处。这里的装潢陈设只在一个“雅”字上费心,来此的客人也是非富则贵,而茗茶分为四等:最次等是在一楼,在这里的客人乃宫中大党,也就是有头有脸的各大太监,画屏轻纱将每张桌子隔开,由会唱小曲儿的姑娘奉茶;二楼都是精致的小雅间,招待各地权绅和京官,奉茶的姑娘都会些琴棋技艺,不过那房门关上后,里面品的是什么香,那就得看客人的意思了;三楼的装潢较为华贵,因为是招待轻则万贯的豪商巨贾,这层楼的姑娘风情万种,还能歌善舞;四楼有特殊的通道,能上去的都是些清贵雄藩,房间都是长期包下,那些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姑娘只为雇主服务,也从不轻易见其他客人。当然,品香楼还有个最特殊的地方,就是后院建于荷花池中的听琴雅室,这是柳烟凝的住处,除了弘皙外,很少有其他男人能够进来。此刻已经到了破晓时分,品香楼仍在忙碌,因为在此过夜的恩客离开,厨房需准备好早餐,小厮得按照客人交代的时间去请起,又要安排车轿在偏门等候。可无论正楼怎么忙,都和后院的听琴雅室无关。初夏,满池的荷花欲放还羞,款款蜻蜓点水嬉戏,鸳鸯成双隐与叶下。花开悠然静谧间,却又有一阵缥缥缈缈的琴声,在为小荷点缀一份风韵。这种琴音无论任何人听了都会被吸引,且唱词还只有在这烟花盛开之地方能听到,正经人家少有此等香艳东西。……惜花长是替花愁,每日到西楼。如今何况抛离去也,关山千里,目断三秋。漫回头。殷勤分付东园柳,好为管枝柔。又恐重来绿成阴也,青梅如豆,辜负梁州,恨悠悠。……小楼之上灯影闪动、人影朦胧,一身劲装而来的人,就是趁着正楼忙得晕头转向时,巧妙避开所有视线,悄悄往柳烟凝的住处而去。琴声忽断,烟凝淡淡望向窗户,“既然来了,就别在外面躲着,进来吧。”

“看来你是真的想逃。”

窗户猛然被人推开,进来的人竟然是茹逸。看到烟凝今天的装扮,粗衣麻布倒是格外素朴,只是刚才那《娇红记》中的一段词,却又隐隐透着不舍。“一双两美,情之至愿,生死永相随,卒藏鸳鸯冢。这才子佳人的戏码,对你我而言都是贪恋,既然想逃就别再痴心妄想了,否则逃得出品香楼,也逃不出自己的心。”

“你怎么知道我是真的想逃,不是又一次做戏。”

今天的烟凝脂粉未施,但眉眸间的冷然与之前的幽怨截然不同。“你让甄妈妈送来的帖子中,不是夹了一张香花笺吗?”

茹逸只是冷冷一哼,杀手有情她会相信,但是眼前这个女人即便是为情成殇,也不会在她面前露出娇弱。所以弘皙还是不了解烟凝,那日的戏太过了。“他让你在我面前做戏,试探我的底线,却不知假戏也是真心,他怎么都想不到,你居然也会有想离开的一天。”

那张香花笺上写着四句诗:素琴幽伴残夜风,香浓语淡池亭中。酒醺涟漪红绡幄,芷约兰期日正空。用雅词凑成香艳句子,花涧女子都会,不过这首诗为隐藏头,是烟凝最擅长的。每句第一个字加起来看“素、香、酒、芷”,谐音就是“速相救之”,这种把戏当然不可能骗过弘皙,但忽悠甄妈妈和送信的小厮还是绰绰有余。“我也是人,还有心,会累的。”

简单几个字,说出了心中的无奈,烟凝清然一笑,“我已经过了花信之年,也该彻底清醒了,趁自己还有最后一丝年华,去寻一份安稳的日子。”

在这品香楼从来都不会缺女人,而她的年纪已经越来越大,能用来赌的资本也越来越少,暮去朝来颜色故,每每读到《琵琶引》都会莫名的心悸,害怕自己会和诗中的女人一样,晚景凄凉孤独终老。“我就不信,你自己没有手段离开。”

茹逸冷冷一笑,警惕地看着烟凝。“虽然不甘心,但我的身手确实不如你。”

烟凝这是在暗示,弘皙虽然离京了,可影子还在品香楼,就算她拼死杀出去,也逃不了多远。“你的意思是,影子没走?”

茹逸先是惊诧,转而又露出一个娇柔得意的笑。以影子的身手应该能察觉到她,却依旧藏身不见,那就说明他的心中还是有愧。烟凝起身斟了一杯煮好的茶递到茹逸面前,问道:“那你是肯帮我了?”

“帮,谈不上。”

茹逸旋身走开,没接下那杯茶。“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我们还没有那么亲密,我是不会帮你的。”

烟凝小啜了一口清茶,并不觉得失望,反而问道:“那就按照你的规矩,要什么样的价钱,你才肯接下这笔生意?”

“果然爽快。”

茹逸百媚一笑,“条件只有两个,都是你擅长的。第一,我要你做一个弘皙的符印;第二,京城有个叫彩云天的戏班,我要知道他们在哪?这两件都要在今天之内完成,如果你做不到,这笔生意就算了。”

面对如此苛刻的条件,烟凝只是泰若自然地反问她:“王爷都已经动身了,现在才赶过去来得及吗?”

“不等他走了,我又如何能跟你做这笔生意。”

今早茹逸就得到消息,弘皙乔装打扮,手下都成伪装西域商队出城了。“符印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至于那个戏班子,今天早晨也出城了,很巧吧。”

将东西交给茹逸,烟凝又笑道:“我那日听到王爷提到过‘东胜厅’三个字,或许是要在那里动手。”

茹逸心中一惊,东胜厅属鄂尔多斯左翼中旗,日前雍正帝才以赴调兵不堪用,降扎木扬的郡王爵位改授贝勒,若是此人心有怨恨,真有可能遭弘皙摆布。“出京城后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去山西,找个富商嫁了做正房夫人;二是去山东,从那里改走水路,你想去日本岛也行,想去台湾岛也行,或是沿海的太仓府、松江府、台州府,这些地方既富裕,又四通八达。”

茹逸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每张都是五千两,既然是做生意,烟凝说了至关紧要的信息,她也不会吝啬。“这些是给你的,轻装简行也别带什么东西,缺什么到了落脚地再买。”

“这应该是你的全副身家吧?”

烟凝有些诧异,品香楼的女人都贪心,只是所求的不同,茹逸一心只要自由,而她想要富贵安稳的生活,宫里那个人则妄图获取无心人的心。可眼前的茹逸,却为了一个男人再次把自己桎梏起来,人心之变真是难测,这个取笑她的人,竟然踏上了她的旧路。“我是和亲王的女人,这一辈子还愁吃穿吗?”

茹逸从来都不在乎这些身外物。“值得吗?”

烟凝忍不住提醒道:“别忘了,当初你可是有心隐瞒自己的身份,如果和亲王知道了一切,还会接受你吗?”

“无所谓。”

茹逸轻然一笑,离开品香楼时她和弘皙有过约定,绝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日子再艰难也没使用过功夫,她对弘昼的欺骗是无心的。而她所求的自由,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可是谎言却是一把最大的困心锁,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掩饰,这些谎言渐渐变成了一个织网,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脆弱,让她活得提心吊胆。其实,元宵夜为玹玗缝合伤口时,她的淡定自然已经引起弘昼的怀疑,可他没有问,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谎言终究会有被揭穿的一天,那不如就当下,弘昼危难之时,由她戳破一切。同时也赌一把,能不能用自己的坦白,换来弘昼的怜惜。烟凝摇头叹道:“自求多福。”

此刻,楼外依稀传来嘈杂的车马声,是时候该离开了。“把你的婢女叫上来吧。”

茹逸拔出绣片上的长针,闪身站到门后。说是婢女,其实是弘皙安插在烟凝身边的眼线,今天只能委屈她把命借出来了。风府穴上一针下去,婢女还没反应过来就晕了,然后换上了烟凝的衣服钗环,又被划花了脸。“别怪我们狠心,只怨你跟错了主子。”

茹逸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这就是她,最真实的她,弘昼能接受吗?池中荷叶正茂,婢女的尸体就被掩藏在荷叶下,当品香楼的人找不到烟凝时,就会由另一个人发现这具尸体,当成烟凝充数。这个人就是影子,他一直知道楼上的动静,看着两个女人把尸体抬下来,又扔进池塘,却什么都没有做,连一句话都没说过。但当烟凝被安全送出城后,一直跟着的影子才拦下茹逸的马车。绿荫翠柳下,清澈的河水如镜,倒影着河边的两人。“你在玩火。”

望着水中的倒影,影子冷冷地警告道:“如果主子知道这件事,你姐姐也保不住你。”

“你不说,就没人知道。”

茹逸脸上没有丝毫害怕,声音似乎比他还要冰冷。柔柔的清风吹过,柳条拂动水面,也破坏了水镜中的影像。“他不值得你这样做。”

影子紧握着双拳,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这个他指的是谁?”

茹逸冷声一笑,明知故问道:“是烟凝,还是弘昼?”

“你心里清楚。”

他的声音有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哀伤。“只要是我认定的,就不会在乎那是个怎样的人,有怎样的身份,更不会里旁人的言语,只要能接受我,我也可以不惜一切,女人要的东西很简单,关心体贴、安全感,这就够了。”

茹逸猛然侧过头,语气不再那么平静,问道:“我曾经说过的,忘了吗?”

“我——”这番话让影子无言以对,虽有千言万语在心中萦绕,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是将双拳握的更紧。“呵,你不是忘了,你是根本就没听过。”

她冷笑着截断他的话,反正他也不可能说出她想听的话。“如果他不值得,那谁才值得,你告诉我。”

茹逸没有等待答案,因为这个问题本来就是个笑话,到了现在,无论以什么心境,什么身份她都不该再问。无声无息的转身离开,她决定了,这一次会走得彻底。望着茹逸渐渐远去的身影,影子就站在河边默默的看了很久,直到那个纤纤身姿消逝在视线中,他才转身轻叹。或许她的选择是对的,能让她做个真正快乐的女人。他应该祝福,只是心中还是有怨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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