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暂时不想惊动官兵,以免再次泄漏行踪,引来更多的麻烦,所以弘历他们连夜,冒着大雨离开了包头镇,在茫茫草原奔驰了一夜。当然,这也是为了快些追上江平等人,茫茫草原上,五个人若是露宿荒野,夜里还不知会有多少野兽视他们为美食呢。草原真的很美,有纯净明亮的天空,有辽阔壮丽的绿地,风送清馨,牛羊成群,偶尔还有翱翔的雄鹰掠过头顶。弘历他们五人坐在树荫下休息,骄阳烈日当头,远望而去都是茫茫绿海,这是唯一的阴凉之处。“我们竟能在如此美景下,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也算是奇人了。”
直到正午过后,他们身上的湿衣裳才渐渐变干,身体变暖后,一路最闲适的云绣终于忍不住抱怨道:“为什么我们不在那个营地休息一天,明天在赶路呢。一夜颠簸,我的骨头都快碎了,谁知道会这么辛苦。”
出京城彩云天就跟着弘历他们,但因为是中原地区,又有钮祜禄家族的人沿途暗护,所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刚开始时,云绣的心情一直很轻松,虽然每天也要行四五十里路,但各地春光正好,她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一路到了朔平府。可出了杀虎口,面对漫漫漠北之行,云绣才开始体会到路上的艰辛。“没办法,如今我们两兄弟和大队分开,这消息应该已经传回京城,如果不能在预定的时间赶到隆兴长和他们汇合,事情就会大乱的。”
弘历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虽然云织、云绣都非娇柔之辈,但倾城红颜辛劳这千里关山,他也是于心不忍的。“等我们和和硕特额驸汇合后,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好好在草原上玩玩,休息够了再回京城。”
弘历这个说法听着很在理,可实际上他们没有留在那个营地是因为别的缘由。虽然他们骑乘的都是膘肥健硕的蒙古马,可每天四个时辰的百多里路,已经到达极限,就是马受得了,人也挨不住。清晨路过的游牧营地虽然不大,但看着还算安全,若能舒舒服服的在那睡上一觉,自然是再好不过,可为了弘昼那尚不确定的心念,弘历才选择了继续赶路,另寻别处歇息。“让四哥为难了。”
弘昼轻声说了歉眼,起身站到一旁,望向茫茫草原,希望那连绵起伏的草浪能平复他杂乱的心绪。云绣也看出了当中有些不对劲,何况到现在她都还没弄清楚,在客栈帮她们分辨扎木扬的究竟是谁,许方的问题弘历没有回答,但看那两兄弟的样子,他们心中应该是有答案的。而云织却意味深长地望向弘昼,心中有话想问,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收敛了视线。捕捉到云织的那个神情,想着弘昼之前打探到的消息,弘历的唇边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然后起身走到弘昼身边,低声问道:“你真确定茹逸在那个牧民营地里?”
“应该是的,那对孪生姐妹曾经去过我城南的府中,她们和茹逸的感情似乎不错。”
弘昼十分确定雨中那个人是茹逸,想着离京前最后去见她的夜晚,那个时候她似乎就有千语难言。“我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她原本是个能解我心中郁结的红颜知己,所以我才不想去面对,更不愿意承认她是弘皙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
在他可以显露的荒唐生活里,可谓是猎艳无数。八大胡同里的美丽姑娘多得是,那品香楼更是不凡,皆为有容有貌的绝色佳人,茹逸不算是最漂亮的。但她身上却萦绕这其他红颜没有的特殊韵味,机智无双,才情横溢,艳丽娇媚但不放浪,是脂粉堆里不可多得的尤物。所以在看到她落魄时,他才会忍不住相帮,让她成为城南府中的女主人。而跟着他的这些日子里,茹逸总是安安静静的等着,每次他到昼暖薰风,无论中间时隔多久,她都以最甜美娇柔的笑容相迎,从无半点要求和埋怨。即使他感应到那掩藏在她心底的深深悲伤。漂亮的女人天下多的是,听话懂事的却不易寻得。而茹逸总是千依百顺,只要是他的吩咐,无论任何事情,她都会想尽办法的完成。所以一想到她是背叛者,他心中就像被压了千斤巨石,无法潇洒以对。“那些有血有肉的女人,总是让人不知所措。”
弘历能体会这种复杂的心情,就好像他在面对佩兰的时候也是如此,因为付出过真情,才无法接受表面美好下的虚伪,可想恨却又不忍心。“像茹逸那样的女人多数是身不由己,她们长期带着伪装假面在夹缝中求存,日子久了,连她们自己都会变得迷茫,以为自己的灵魂就如假面的神情一样。”
说这话时,弘历脑海中浮现玹玗那淡然的模样,不想她在深宫中消磨掉真实,葬送掉那拥有七魄的灵魂,所以他总是护着她,纵然知道她原本就是谷儿精心炼制的毒药。谷儿的心思深沉,却又为何那般舍得让女儿入宫?自己在步步惊心的紫禁城煎熬了十年,深知宫廷险恶,人心阴毒。以她之能是可以助女儿逃过选秀的命运,可她却将心思用在了其他方向,把在仁寿太后身边学到阴谋和手段,统统教给了自己的女儿,让玹玗在攻心算计之中成长,失去了女孩子原本该有的快乐。康嬷嬷当初因病被抬去吉安所,有人知道他在暗中查探,所以递了消息给他,原来那并非是怪病,不过是水仙花中毒所致。虽然不知道那个递消息人用意为何,但他却因此更忍不住要去保护玹玗。小小年纪就已如此深沉,阴谋手段几乎是天衣无缝,这是谷儿调教的成果。可他看得出,在她冷漠的外面下,还是拥有一个纯净的灵魂,只是被封锁了。所以他想方设法的宠着她,将她的真我释放出来,想让她在深宫内院也能活得简单快乐。可关山之行打破原本的设想。撷芳殿的宜太妃心萦深仇,处心积虑的在策划着他还没看透的阴谋,他真怕玹玗会成为宜太妃的棋子,变成紫禁城中的无心之人。侧目望着弘历的沉默,弘昼喟然一笑,说道:“谁让我们生错了地方,若是自由自在的大漠儿女,那该有多好。”
“是啊,这样牧马放羊的生活确实美好。”
弘历露出个无奈的苦笑,脑海中突然闪过意思不该有的念头,若他不是皇子该有多好,若他不去争夺那个大位是不是会活得自在些,沉吟中他竟然说出了心中所想,“如果日后是你继承大统,我只求富贵荣华一生,别让我做什么社稷重臣,给我片草原领地,让我自在逍遥可好?”
“不会淋雨发烧糊涂了吧。”
震惊地望向弘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没头没脑的冒出这话,看样子却不想试探,是有感而发。“我是说真的,有时候觉得很累。”
弘历深深一叹,甚至开始怀疑这年的所为。“其实我很羡慕你,要是我额娘也和裕妃娘娘一样简单,那我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我看你不是生病,就是饿晕了。没事儿,兄弟狩猎功夫好着呢,这就去给你找些野味,祭你的五脏庙。”
弘昼只回以嬉皮一笑,笑得很僵硬,很勉强。然后转身对云绣喊道:“小美人,肚子饿不饿,五爷教你怎么打猎。”
“好啊!”
刚才在牧民营地,他们专程买了弓箭,可云绣不懂得射猎,这对她来说倒是新鲜事,便立刻起身拉着弘昼策马而去。望着弘昼和云绣的背影,弘历无奈的笑了笑,一句真心话,居然能让已命相伴的兄弟仓皇而逃。这就是皇室中亲情,从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就一直被血腥味笼罩着。努尔哈赤害弟灭子,一代豪杰舒尔哈齐自毙囚室,皇长子褚英鸠毒而亡;皇太极逼嫡母殉葬,只因身为大妃的阿巴亥,是出自地位尊贵的乌拉那拉家族;多尔衮杀兄屠侄,杀皇太极为生母报仇,屠豪格只为夺妻;顺治帝忘恩负义鞭尸叔父,只因为他和多尔衮那未明的父子血缘;到了康熙朝好不容易消停些,却仍然是父妒子才;而雍正帝谋父、逼母、弑兄、屠弟、夺妻、灭子,可算样样齐全,比起列祖列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身体内流淌这样的血脉,贪求得一份真情,确实痴心妄想啊!“四阿哥,你们在聊什么呢?”
待弘昼走远后,云织才来到弘历身边,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她看到的是无奈。“心事,红颜之心事。”
弘历敛去眸中的哀色,露出浅浅一笑,问道:“云织姑娘应该知道昨夜的那个人是谁吧?”
见他如此直截了当,云织犹豫了片刻,才笑着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她受伤了,就在我们经过的那片营地修养,不过还是会赶上我们的。”
云织和茹逸早就相识,偶尔也会有贵人选在品香楼摆戏,彩云天去过几次。她和茹逸相识的很早,但那时茹逸的姐姐已经入宫,她又比茹逸虚长两岁,且两人性格脾气相同,身世相近,也就结拜了金兰。“你可知道他的过去?”
话出口后,弘历又笑叹着解释道:“我只是想知道,她接近我五弟的用意,毕竟他的心现在乱了。”
“我不知道。”
云织摇摇头,说了实话,“其实彩云天和品香楼是有生意往来,但是如我们这样的身世,都是要保密的,所以我们在一起只是谈些相投的趣言,若不是这次她突然来彩云天找到我们,我也不知道她原来是理亲王的杀手。不过她跟着五阿哥时,就已经和理亲王彻底断了关系,我听说是她姐姐甘心成为了皇上的妃嫔,以此为条件换取了她的自由。”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放心了。”
弘历释然的一笑,心里却又有了别的担忧,神情严肃的向云织询问道:“你说她的姐姐是我皇阿玛的妃嫔,可知道是哪一位?”
“四阿哥糊涂了,这样的事情岂能告知外人?”
云织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大概知道,是近两年之内的事情,以前入宫是为使女的。”
正思索着那人会是谁,却见弘昼和云绣骑着马回来了,云绣手中还攥着两只兔子,正兴奋的向他们挥手。弘历摇头一笑,这样的高天厚地,难得有一丝惬意,就暂时不要去想那些烦心事了。“看来云织姑娘是不生气了?”
转头看着她,笑着问道:“只是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云织顺着他的视线抬眼望去,然后深深一笑,点头道:“四阿哥所想,也是我欲为之事,之前是担心五爷的人品,不知道他就就近把茹逸妹妹当成什么,不过见到他那般纠结的神情,我也是能放心了。”
一切都在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而笑中,只留下旁边的许方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