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有机会走出紫禁城,所以并不会觉得激动。只是昨天瑞喜说的两件事,让她苦思整夜都还是想不透,那些寒宫避孕的药物,究竟是给谁用的呢?景仁宫上下有超过二十个小太监,昨天回来后她就一直暗中观察,也未发现有谁不对劲。可瑞喜明明白白看到对方是拿着景仁宫的腰牌。蓦然,玹玗的脑海中冒出一个人,装疯卖傻躲在永和宫的小卓子。可惜如今身在景仁宫,就是有心查看,也寻不到借口独自出去。不过到了圆明园后,或许有机会和曼君单独见面,应该可以托她查探此事。凛冽北风刮过,冷气灌入袖间,玹玗不由得轻颤一下,忙转身回房穿戴整齐,这个节骨眼她可不能生病。粉底绣白梅袄,沿领口至下摆两侧镶石深桃红锻边,上绣卷云图案。这是涴秀旧时的衣裳,因为玹玗刚调升为格格的贴身侍婢,来不及准备出席庆典场合的礼服,毓媞便让银杏寻了这件,稍作修改赐给玹玗。毕竟是主子的衣服,站在众奴才中,确实显得有些招摇。寅正一刻,暖轿已在景仁宫门前等候,毓媞身边跟着银杏、秋月、秋华、秋菱,涴秀身边跟着雁儿和玹玗,莺儿虽是奉命留下来照顾病患,可是在其他人眼中,景仁宫奴才的身份地位已是一目了然。暖轿出东筒子夹道,各宫主子便换马车,景仁宫的规矩,银杏是随毓媞同乘伺候,玹玗作为的伴读,和雁儿一样可以坐在涴秀的马车上,而身下的秋月、秋华、秋菱,则要到车队的最后,乘坐奴才专门的骡车。以前玹玗一直认为,妃嫔随御驾出行时,可以出入午门的正门。今日有机会随驾出行才知道,原来真的只有皇帝玉辂才能走大清门,妃嫔的车马全部走偏门。皇帝出行要净街清道,且冬季日出较晚,出了京城西直门,又有直通圆明园的御道,所从以入城到出城,都不见半个人影,且天色昏暗阴沉,撩开锦帘由车窗往外瞧,荒草枯枝满目萧瑟凄凉。“真够无聊的,要是能出去骑马就好了。”
望着车队两侧的护军,从出紫禁城到现在,涴秀都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涴秀自幼在草原长大,最爱无拘无束的策马奔驰,此前弘历还向她承诺过,若是御驾前往木兰围场,一定会带上她一起。可这两年边关不平,雍正帝的身体也时好时坏,所以四季围猎都罢免。“格格,大冷天,北风又刮脸,骑马哪有坐车好。”
雁儿一脸的苦瓜,忆起上次出行去圆明园,涴秀也是闹着要骑马,差点惊动了雍正帝,事后她又被罚了一个月的奉银。玹玗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说话,首次跟着出门,她不能有半点差错,且心里还盘算着该如何和齐妃联系。大约行了两个时辰,车队停在一座“凸”字形广场,禁卫军已分两对迎列。出入圆明园共有十个门,大宫门是扩修御园时所新建,门上悬挂的匾额“圆明园”三字乃雍正帝御笔亲书。大宫门坐北朝南,面阔五间,八檩卷棚歇山顶,前后月台、陛三出。明间面阔一丈五尺,次、尽间面阔各一丈二尺,前进身二丈,后钻金廊深八尺,通进身二丈八尺,檐柱高一丈三尺,径一尺二寸。台基面阔六丈七尺四寸,进身三丈五尺四寸,高二尺四寸。门前有一对巨大的鎏金狻猊,据说有化煞旺权之效,更充分展示了皇家园林的宏伟气魄。大宫门前东、西朝房分立两侧,各五间。复有转角朝房如曲尺状,位于东西朝房后,各二十七间。东为宗人府、内阁、吏部、礼部、兵部、都察院、理藩院、翰林院、詹事府、国子监、銮仪卫、东四旗各值房;西为户部、刑部、工部、钦天监、内务府、光禄寺、通政司、大理寺、鸿胪寺、太常寺、太仆寺、御书处、上驷院、武备院、西四旗各值房。所以,雍正帝就算常驻圆明园,也不会耽误国事。在大宫门南面的照壁外,立着一块石碑,用用满蒙汉藏四种文字镌刻着“到此止步”,御苑禁地任何人不得随便靠近或停留,若是平民百姓行于此处,就必须折返。除了皇帝和皇后,只有被御赐“赏朝马”的宗室王公及文武重臣,才能骑马或乘轿入内。当年康熙帝每次御驾到圆明园,也是在大宫门前就下轿弃车,可雍正帝曾多番遭到刺客骚扰,所以为了安全起见,玉辂会一直行至二宫门才停下,雍正帝弃车不出十步就能进入正大光明殿。随御驾而来的臣子妃嫔则不同,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由圆明园太监引领,从大宫门的左侧门入内;宫中的内侍和宫婢,还有升平署的众人,与各类杂役都走右侧门;至于妃嫔女眷,要先等随行的王公大臣入内后,方能出幄下车,也从左侧门入。由于命妇赴宴要在申时才到圆明园,所以妃嫔都先到各自的住处小憩,而雍正帝则是去了杏花春馆探望谦嫔和弘曕。天然图画虽然和牡丹亭相邻,可奴才不能随便行走,还好玹玗在下车时稍微做了布局。“雁儿你看,格格发髻后面的那只银镶宝石蜻蜓珠花怎么不见了?”
对雁儿使了个眼色,玹玗又说道:“会不会是刚才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掉在什么地方了?”
涴秀忙摸了摸发髻,惊慌地说道:“那是我阿布留下来的首饰,绝对不能丢了”“哦……是啊。”
雁儿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安慰地说道:“格格,我和玹玗沿着来路去找,一定能寻回来,你先别急。”
“就你们两个去?”
因为裕妃和敏芝都来圆明园,涴秀害怕玹玗会受到伤害,才有些犹豫。“那你们小心些,如果到通往九州清晏的桥上还没找不到,就赶紧回来,晚些时候我告诉姨母,让她吩咐奴才去找,就算被人捡了去,也没人敢私吞。”
玹玗福了福身,浅笑道:“格格放心,奴才们会小心谨慎的,绝不逾矩而行。”
毓媞见涴秀她们没有跟上去,就遣人过来询问,听了雁儿的说法,银杏抬眼想牡丹亭的方向望了望,眸中闪过一丝神秘的笑意,似乎猜到玹玗的心思,并不多问就放她们去了,只是和涴秀叮嘱了相同的话,让她们别靠近九州清晏。刚踏上牡丹亭的岛区,玹玗就从袖间取出了涴秀的珠花交给雁儿,并问道:“你可熟悉牡丹亭的格局?”
“你是要去见齐妃娘娘?”
雁儿眸光一转,就算她不聪明,有些事情也能猜到七八分。宫中一直流言不断,且玹玗受伤时齐妃也来探望过,再说刚才一路往天然图画走,玹玗和翠缕偷偷对视了两次,像是有所暗示。“有些事情我和瑞喜没告诉你,是想保护你……”玹玗并不是害怕雁儿知道曼君,而是怕曼君知道雁儿的存在,所谓人心难测,他们不想让单纯的雁儿卷入太多危险。“你不必跟我讲,事情轻重我懂。”
雁儿无所谓的一笑,从她发誓要为傅海担起陆家的血债起,就已经决定全心帮着玹玗和瑞喜,听吩咐行动,绝不多问半句、多做半点。“我们先往东面的芳碧丛去,翠缕姑姑住在旁边的栖云楼,而对面的长岛上没有屋宇,所以向来人烟稀少,没人会注意到你悄悄进牡丹亭,我就躲在芳碧丛的假山石缝等你。”
按照雁儿的指点,玹玗谨慎往栖云楼走去,竟没遇上半个奴才,翠缕早在楼后等待多时。“翠缕姑姑,能安排我见齐妃娘娘吗?”
玹玗欠身一笑,又小心翼翼地环视四下。“别担心,我猜到你要来见娘娘,所以把奴才都派遣到赏花亭去了,娘娘在楼上等着呢。”
见玹玗能单独跑出来,翠缕又忍不住问道:“一会儿回去是,不会有麻烦吗?”
“我是出来替涴秀格格寻找珠花,半路支开了同行的雁儿只要不耽误太多时间,就不会引她起疑。”
玹玗说的半真半假。翠缕开门让玹玗独自上去,曼君也知道她不便久留,所以那些嘘寒问暖的关心话全免,直接问她有何急事,要如此冒险前来。景仁宫取药蹊跷之事,瑞喜应该早就汇报给曼君,所以玹玗简单的说了自己的想法。躲在永和宫的小卓子,以前也在景仁宫当差,有景仁宫的腰牌不足为奇,只是在他的背后应该有其他力量,他为那些人做事,那些人保他活命。“你说起这个小卓子,我最后一次和宜太妃见面也听到她提到过这个人,确实很可疑。”
曼君让人去永和宫查过,那个小卓子神出鬼没,的确不像失心疯。“当年延禧宫折辱过熹妃的三个奴才,碧桃和小诃子都死了,独剩下他躲在没人敢去的永和宫,他背后应该有第三股势力。”
“娘娘说的是理亲王吗?”
玹玗深深一叹,目前为止,她们都没发现弘皙安排在宫里的眼线,虽然知道是雍正帝身边的妃嫔,但就连蛛丝马迹都寻不着。“弘皙剑戟森森,他安排入宫的人更是晦迹韬光,我和熹妃都查不出究竟是谁,或许这个小卓子是突破口。”
曼君黛眉高扬,冷声笑道:“而且我们也能利用小卓子做点文章,皇上那边我会去说,而熹妃那边就要看你的了,这出戏至关重要,若演好了,能让你同时获得两边的信任。”
玹玗凝神想了一会儿,才悟透话中之意,“娘娘是说,由你把景仁宫取药之事告诉皇上,雍正帝一定会彻查抓出熹妃的把柄。而我就要去提醒熹妃,雍正帝怀疑她暗害妃嫔,让她小心应对。”
“虽然不知道药是用在谁身上,但我们可以安排,反正都是栽赃嫁祸。”
曼君心中已有个不错的人选,而且对方一定会答应。“可惜皇上要暂住圆明园,所以此事急不来,也许要等到皇上千秋之前,再回圆明园时才能进行。”
“其实,下月初八就是雍正帝寿辰,何必这么折腾众妃嫔呢?”
虽然从紫禁城到圆明园最多两个时辰,但妃嫔出门所带之物众多,又要出动禁卫军护送,所以玹玗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妃嫔也留在此。“皇上当然是有所筹谋,才会这样安排,等回宫后你就会明白。”
曼君不是想故弄玄虚,而是时间有限,无法慢慢解释。“如果没有什么要问的,你就快点回去。”
“我想问那曲《天仙引》是谁所作?”
玹玗研究了整晚,词曲风格很是熟悉。“词,是你的义母敦肃皇贵妃所填;而曲,则是来自八王福晋。”
曼君语气平淡地回答。玹玗诧异地瞪大了双眼,这就难怪一个专房独宠的贵妃,会作出那么哀怨凄苦的词曲,想必当中还有许多外人不知道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