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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殿阁闇(1 / 1)

养心殿。看着手中奏折,弘历眉头越蹙越紧,黑瞳中蕴着怒意,仿佛随时都有风暴发生。此刻已经快二更,殿外抱厦前,掌膳内监焦头烂额的拉着李怀玉,央求道:“李大总管,你就行行好,请皇上传膳吧。这些菜已经热了两次,若再热一次,那味儿可就真不对了,届时皇上若怪罪,内御膳房的人都要遭殃啊。”

“我也不想你们受无妄之灾。”

李怀玉回头向殿内探了探,又拖着掌膳太监走远了几步,说道:“可你瞧皇上那神情,铁定是满腔怒气,谁敢这个时候去碰钉啊。”

掌膳太监也不敢勉强李怀玉,想了想,问道:“要不我让厨子赶快另做一席,可这些又该怎么处理呢?”

“要不就再……”李怀玉话未说完,远远瞧见一个身影,瞬间眼前一亮,“等等,救星来了。”

玹玗陪毓媞用过晚膳,又吃过茶,还闲话了几句,才和静怡返回各自宫院。因毓媞说明日要带她出宫去一个地方,所以才想着过来告诉弘历一声,却见传菜内监都拎着食盒在殿外候着。看了掌膳太监一眼,玹玗向迎上前的李怀玉问道:“皇上还没用晚膳?”

李怀玉苦笑道:“姑娘不是都瞧见了嘛。”

“那你怎么不进去请。”

玹玗忍不住低声轻斥了一句。“这都什么时辰,若天长日久都这样,小心太后发配你去守皇陵。”

“姑奶奶,奴才刚刚让欢子去请过,接过才一开口,就被皇上轰出来了。”

李怀玉满脸无奈,着实体会到什么叫做近墨者黑,现在连玹玗都学会用发配皇陵来吓唬他。“你倒是滑头。”

玹玗轻笑了一声,又问:“知道是什么事吗?”

李怀玉谨慎地望了望四周,用极微的声音说道:“好像是谢济世上奏关于捐纳的问题,之前五爷来过,奴才隐约听到几句。”

虽然按照大清律例,只能捐纳道府以下官位,且说明京官中尚书、侍郎一级,不能捐,地方官中总督、巡抚、和布政使不能捐。但这几年鄂尔泰和张廷玉为了稳固自己的势力,对应之策也不在少数,自己的门生若没被皇上点中,他们就自己出银子让那些人捐官,然后再慢慢往上提拔,甚至往吏部和礼部送人。“吏部掌文职官吏之政令,礼部又涉及科举考试,六部当中是绝不能放捐纳官员入内的。”

玹玗不禁冷声一哼,鄂尔泰和张廷玉还舍得自掏腰包,不过这两大部门确实重要,且官员只要牵涉党争,又岂能荷包干净,不过是粉饰得好罢了,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花出去的银子早晚能捞回来。李怀玉又道:“除了谢济世大人的奏折,还有孙嘉淦和杨名时两位大人,好像也上折提到同样的事。”

“如此荒唐,难怪皇上动怒。”

玹玗冷然一勾嘴角,默了片刻,才又笑道:“你等等,我原是有话要告诉皇上,但眼下这情况也不能直接开口了,要劝皇上总得有个话头。”

“奴才候着,姑娘快些。”

李怀玉点头一笑。玹玗转身而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个雕花松木盒。连李怀玉都一副恭敬模样跟在她身后,养心殿前纵有再多奴才,也只能敛眸垂首不敢多瞧,且玹玗手中捧着物件,但说一句是太后让送给皇上的,谁还敢多问半个字。待玹玗踏进养心殿,李怀玉立刻招手让殿内的太监都撤了出来,又命欢子将殿门关上。玉步款款,花盆底鞋扣着石地板,清脆的声响没能引起弘历注意,玹玗轻轻将木盒放在御案上,缓缓把盒盖打开。“朕不饿,东西拿走。”

弘历语气淡然,连眼睛都没抬一下,视线还留在奏折上。玹玗轻声一笑,打趣道:“爷,就算此刻真饿了,这东西也不能吃啊。”

“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蓦然抬头,盈盈笑眸让弘历紧蹙的眉心舒展了几分,淡淡瞥了一眼木盒,指着里面的几包东西,问道:“都是些什么?”

“香花草啊。”

玹玗取出其中一包打开,递到他面前,轻柔笑道:“按《楚辞》中提到的古方所配,取:辛夷、兰慈、芳芷、杜衡、胡绳、糜芜、木莲、揭车、艾草、秋菊、鸳鸯藤、还有金银桂花。至于各料的份量古书上没有,我就按着香味调配,不过已经找人试过,也得到杨太医的认可,所以给太后配了一料,这份就给爷送来了。”

“嗯,《熙朝乐事》中有记载:立冬日以各色香草及菊花、金银花煎汤沐浴,谓之扫疥。”

弘历淡淡摇头道:“可是你觉得,爷身上和太后身上有同样的香味,妥当吗?”

玹玗眼波一转,也摇了摇头,说道:“是不妥当,但这东西不是拿来给爷沐浴所用,焚之能驱除屋中秽气,放入香囊佩戴于身可解郁闷,眼下再适合不过。”

“是小玉子把你叫来的?”

弘历眼眸微眯。“有事。”

简单吐出两个字,玹玗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殿门,才道:“可那抱厦前少说也守着十几号人,能保证都是嘴紧的,我要进养心殿也总得有个由头吧。”

弘历眉心再次收紧,问道:“太后又试探你了?”

“昨天早晨在畅春园的时候。”

玹玗拿着一包香花草走进东暖阁,出来时手中捧着轻烟袅绕的白玉香炉,“太后话里有话,应该是想打探仪嫔的事情,若照实说,恐怕太后又要夜夜惊梦,我和齐太妃都会成为她的心病,毕竟还有个离霄道人没找到呢。”

“那你怎么应付太后的?”

弘历撑着额角,视线一直随她移动。“爷不是让我老老实实待在桃花坞吗?”

一边将昨天应付毓媞的话说给弘历听,一边围着正殿转了整圈后,玹玗才把香炉放在御案上,又把手伸向他,却没说想讨要什么。“我可不想再有任何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情况发生,让太后知道真相没什么好处。一个屈妈妈,只听到那么几句话,就逼得我要把静怡放在棋盘上,若是换成太后,哪还能有安宁。”

“处理得已经很好了。”

弘历只是微微一勾嘴角,从怀里掏出香囊放到她手里,动作从容自然,明显是知道静怡所谓受凉的真正原因。“你刚才说有事?”

因为弘历的香囊中还收着一颗明月珠,所以之前玹玗做了个葛纱小内袋,换香料时更加方便,不过他极少在香囊中真正放入香料。“爷不如先传膳吧。”

对他眨了眨眼睛,玹玗娇笑道:“我只是来送熏香的,这么长时间也该出去了,三更半夜容易招人话柄。”

弘历一挑眉,还真没办法反驳她,于是高声唤道:“小玉子,传膳。”

门外,李怀玉立刻回应,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先领着几个小太监到东暖阁安设桌椅,让欢子捧来碗盏,传膳太监高声报菜名,又有两个养心殿小太监分别端着净手水盆和棉巾到弘历跟前。众奴才进进出出,却没有一个敢窥望玹玗,更别说私下议论了。“今日五爷送来一幅好画,给你看看,让你长些见识。”

弘历缓缓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领着玹玗往勤政亲贤去,所谓赏画只是说给那些探脑袋的人听。“现在可以说,你深夜过来是为何事吧?”

“太后说明天要带我去个地方。”

玹玗默了片刻,又迟疑道:“可……太后说这话时虽是轻描一句,但眼底却透出些许哀色,所以我想那地方定然不在宫里,且看太后的意思,是要微服出访。”

“明天立冬,满八旗和汉八旗都有祭祖仪式,太后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出去?”

弘历眸色凝重地垂下眼睑,又唤来李怀玉吩咐道:“五更就去五爷府上,让他先把人手安排好,看准太后从哪道宫门出去,然后立刻跟上,在暗中保护。”

李怀玉小声道:“可明儿皇上要主持祭祖,奴才得跟在皇上身边啊。”

“事情没那么严重,太后身边还有个于子安呢。”

玹玗沉吟道:“我总觉得太后出去,是和泰陵的事情有关,若没猜错,应该是去雍和宫。”

“太后带你去雍和宫!”

弘历能明白,毓媞是要回顾被湮没的人生,可为什么要把玹玗带去那种地方,雍正帝一直是埋藏在玹玗心底最恐怖的噩梦。玹玗幽然一笑,“我没关系,做得出,就该受得住,何况看太后的样子,还打算带我去泰陵呢。”

李怀玉低着头,用眼角余光偷瞄着弘历,见其脸色紧绷,不好催问究竟该如何安排,只能安静地立在一旁。“行了,不用扯着嗓子报菜名。”

传膳太监的声音扰得弘历头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侧目对玹玗说道:“你去挑几样喜欢的菜品,其它的撤下去分给内御膳房的奴才。”

李怀玉赶紧跑去提点传膳太监,玹玗却没有挪动脚步。“爷,不用担心,随太后一行,说不定就能解决泰陵事情。”

玹玗莞尔一笑,把话题移开,“今儿在寿康宫陪太后用过晚膳了,现在不饿……”弘历淡淡说道:“朕独自用膳觉得寡淡,既然有陪太后,那就公平些。”

“公平?”

玹玗倏然瞪大双眼,嘟着嘴,扬声说道:“万岁爷,这都什么时辰了,再吃一顿怕夜里会积食。”

“此言有理。”

弘历静了片刻,温和笑道:“朕也是这个时辰用膳,也害怕会积食,那你留下来陪朕下几盘棋,三更再回去。”

知道无法反驳,玹玗默默一点头,嘴角浅浅勾起,露出一丝精怪的笑意后,才转身走向传膳太监,吩咐他们留下凉透的大鱼大肉,把其它依旧可口的菜品都撤了。“姑娘,这样行吗?”

李怀玉顿时懵了。“天气越来越冷,莫非你们和内御膳房还想继续受罪?”

玹玗高深莫测地笑道:“我自有道理,这是为了让皇上记得以后按时用膳。”

传膳太监皱着眉头,“可那口感……”“内御膳房可有备着新鲜的河虾?”

不过是提醒而已,她又怎么会真让弘历饿着。“吩咐御厨赶紧用砂锅煲碗香菜虾粥,若没有新鲜河虾,就改用牛肚。”

凉透的油腻菜品,就算是配上白饭混着,也让人觉得难以下咽。“你故意的。”

没吃两口,弘历就放下了筷子。“已经热过两次的东西,本来口感就不怎么好,且这样的大冷天,他们拎着食盒候在外面,菜凉得特别快。”

玹玗低柔笑道:“今天就当是给万岁爷一个教训,以后别在这样折腾内御膳房,既浪费了食物,又伤自己的身子。”

“现在轮到你教训朕了。”

弘历耸了耸肩,问道:“那你现在这样做,让朕饿肚子,不是在伤害朕的身子吗?”

“已经吩咐内御膳房,熬一锅温中暖下的细粥送来。”

玹玗温婉浅笑。他们两的对话,把布菜的传膳太监吓得仿佛变成了根傻柱子,他之前也听过不少传言,都说皇上疼爱这个莫名其妙的义妹,如今眼见为实,才深深体会到传言非虚。内监们按吩咐把菜都撤去,今晚折腾了大半夜,倒是养心殿的奴才美餐了一顿,但愿这位皇上义妹的法子管用,以后他们内御膳房能少受些罪。此刻东暖阁已无外人,弘历坐在暖炕上,撑着额头闭眸眼神,突然沉声问道:“太后去承乾宫看娴妃了?”

“去了,新入宫的使女都跟着去了,虽然没有敲锣打鼓,场面可壮观着呢。”

玹玗缓缓放下手中诗册,早就知道躲不过。“陆铃兰是太后选的,另外八个是你挑的,不错,比太后还有眼光,但你可知道太后的用心。”

弘历的声音十分飘忽,听不出任何情绪。玹玗茫然地望着他许久,怔怔地反驳道:“如果娴妃受宠,就不会有陆铃兰,更别说那八个使女了。太后让我挑,用意在明显不过,且太后身边能留歪瓜裂枣吗?”

弘历脸上浮起一丝非常故意的惊讶,反问道:“那还是爷的错啰?”

被他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玹玗心虚地摸着耳饰,愣愣地说道:“听宫里人传,爷上次独自返回紫禁城,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居然没有召娴妃侍寝。”

“你是在怀疑什么,还是在担心什么?”

弘历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丝坏笑。对视着他的目光,玹玗心中莫名的咯噔一跳,慢半拍的悟出他话里藏意,玹玗蓦然红着脸站起身,“明儿还要随太后出去呢,我还是先回去了。”

李怀玉端着一锅细粥进来,见玹玗从东暖阁冲出来,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到弘历的大笑声从里面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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