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万物浸在光里,院外的西府海棠树上停留着几只雀,正叽叽喳喳地叫着。尚青涩的少年坐在缠绕着不知名野花的秋千上,拨弄着心爱的吉他,哼唱着还未命名的小调,词也是东拼西凑,风吹起他额前的发丝,又拂过他的眉心。“七月的风又吹过耳畔,抱过我的你又吻过谁的唇?”
栀子在他周遭怒放着最后一场花期,院外的西府海棠枝丫疯长。“纯白的栀子盛开心海,梦里的女孩能否折枝送我?”
夏末的蝉鸣依旧聒噪,仿佛在与他的歌声相和。“夏天真是因为蝉鸣才聒噪,还是因为你夏了夏天?”
那乐声悠扬、婉转,尽显温和与柔情。可惜美好的事物总是无法长久,院外传来杂乱的噪音,扰乱了这一方宁静。只不过少年并未受影响,依然微勾着唇角,像是要与弹奏的音乐融入一体。可一只白色的波斯猫突然从花丛中窜了出来,它灵敏地跳上吉他,用爪子抓弄弦丝,乱了少年的曲音,像是要寻求主人的关注。“喵`喵~”何若琛无法,只好放下吉他,提溜起小家伙的后脖子顺毛,“雪球,不许干坏事。”
可小家伙一直不肯配合,反倒对他张牙舞爪的,还不停地叫唤,将他的曲谱弄得到处都是。何若琛戳了戳它的小脑门,无奈地笑了,“你这小姑娘脾气倒不小~就你这短手短腿的,还想挠我?是不是我把你宠坏了?”
将猫放下后,何若琛注意到一道视线,正如影随行地望向他。何若琛边给猫顺毛,边循着视线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人正透过爬满藤蔓的木栅栏的空隙望向他。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涂鸦卫衣、深绿色工装裤,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少年。他的手中拉着一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上面还绑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徒增几分喜感。少年长得很好看,十分矛盾的是--他美得摄魂的同时又俊得凌厉,鼻梁高挺,薄唇含丹,整张脸线条锋利,眉目间浓墨重彩,一双比旁人多了几分匪气的桃花眼却呆呆的望向他这边。兴许是又起了阵风,西府海棠的落叶舞得更烈了些,骄阳衬得少年竟也有了几分艳色。何若琛天马行空地想:如果少年没有穿着现代衣物,那可真像是古代杂记中的精怪。因再次犯事被发配到此的江野冷着张脸往自家外公的别墅走,不耐烦地将行李箱拉得“哐、哐”作响,活像是来寻仇的,简直白瞎了那张天怒人怨的帅脸。锦绣华庭是专为富人打造的小建筑群,极尽奢华,每座别墅都根据主人家的心意设计。江野大步走在砌着各种漂亮石头的小路上,时不时踹飞几颗石子,嘴里还不停嘟囔:“谁TM稀罕你们管我,老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随着深入别墅群内部,他听到自远方传来的悦耳的吉他声,还有不知谁在低吟浅唱的声音。那声音轻柔欢快,悄悄拨乱了江野的心弦,稍微安抚了他略烦燥的心绪。随着靠近音源地,乐声越发清晰,不过江野并没有驻足聆听的想法,他只想径直离开。但在他即将走过那棵西府海棠时,吉他声乱了,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惊走几只飞鸟,伴随而来的是猫的呼噜声和如珠玉落清池般的笑声。就像是某种磁场效应般,他不受控制地停下步伐,向院子里看去,一个围在绿丛中的白色身影隐隐显露出来。那人规规矩矩地穿着白衬衫坐在秋千上,木吉他横在膝上,白色的小猫在他手中扑闹,嘴角、眉梢都挂着一股笑意,绽放着莫名的光彩。他后面是一湾莲池,周遭栀子开得正盛,蝴蝶追逐着嬉戏。江野一时不知是人美,还是景美。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那人柔和的侧脸轮廓,一双杏眼微垂着,两弯眉形似烟柳,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白皙的面容被太阳抹上红晕。江野一时看得愣在了那里,他鲜少遇到过这样的人。那人身上的气质干净澄澈,看上去温暖又柔软,眉目温柔、举止优雅,像是能包容一切忧愁,是他从未见识过的风与月。本以为自己胸无点墨的江野脑子里突然就不受控制地蹦出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想这大概就是了。父母疏于管教,他便整天跟着混混、花花公子浪在一起,与地痞流氓打架也是家常便饭。越是没人管他,就越是放肆,就越要撒野。这样的人对他而言,无疑是罕见的,像是突然发现了一笔珍稀的宝藏。江野自顾自地在这边发愣,直到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放下猫往这边抬头看过来后,他才反应过来。那人虽是看了过来,但手却温柔地顺着猫毛,嘴角、眉梢的笑意也未散,只是望过来的眼里带着小小的疑惑与探寻。那双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剔透的玉石,柔和又明亮,澄澈得似乎可以一直望到底。在看到他后,少年也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向他示意。江野被那笑容晃了心神,心中的蝴蝶煽动翅膀掀起了一场隐秘的海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泛滥成灾。他忙收回视线,本想拉着行李就走,结果那只猫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面跑了出来。白猫警惕看着这个生人,在确认对方并无恶意后,试图靠近对方。“喵?”
何若琛见没抓得住自家猫,只好从大门出来。于是在江野的视角里,阳光明媚,花园一旁的栅栏上缠满了鲜花,有一位美人走出来问道:“你好,需要帮助吗?”
见人一直愣着,何若琛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这人不仅乐声好听,就连不笑时的嗓音也如天赐般悦耳,清脆中带着柔,似泉水裹着云烟滴落青草地。江野手抵在唇间,咳嗽一声,破天荒的有点结巴:“不,不用。”
江野深感丢脸,唯恐他凶狠霸道的形象崩了。但白猫已经自己爬上了他的行李堆坐下,而且对书包上一个小玩偶挂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何若琛看了看不听话的猫,又拘谨地看了看眼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少年,眼神飘忽,尴尬:“雪球,它平时挺乖的,或许它和你很投缘,你不要生气。”
然后迈步上前径直抱起了猫,将行李箱上挂着的包拎走了几个,“我还是帮你拿点吧。我是何若琛,就住在这,以后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
江野也不好再说什么,将空闲下来的那只手插进裤兜里,装作很淡定:“那走吧,邻居。”
何若琛落后一步,任江野带路。道路两旁是绿化带,里面种的大部分树是南城常见的红豆树,枝丫上已经结满了密密麻麻的果实,树底下是些何若琛叫不出来的灌木丛植物和野花,除此之外,只有在每户的庭院旁和中心的公园才能看到其他品种的树木和鲜花。每走十米就会看到一盏路灯,路灯的样式有些欧式复古,每到晚上六点钟亮起后会非常好看,从空中往下看就像一条银河。路面镶嵌着各种各样的石头,因为有些石头被人踹飞,又没及时填补,路就显得有些凹凸不平,人在上面走久了,脚就会被硌得很不舒服,何若琛低着脑袋打量脚下。他想怎么会有人闲到踢路上镶嵌的石头呢?也不怕脚疼。这弄得坑坑洼洼的多难看啊。圆的、方的、白色的、绿色的。。。江野通过余光悄咪咪地打量人,白衣服的邻居抱着白色的小猫正低着头走路,一副很乖巧柔软的样子,他一时不知道谁才是猫。“哎,你刚才在院子里弹的那首歌叫什么?听上去还挺好听,”江野试图跟人搭话,打破安静得有些怪异的氛围,“还有...你经常这么乐于助人吗?”
何若琛的视线便从石头转移到身边人身上。人有些懒散地耷拉着那过分好看的眉眼,冲淡了几分面容带来的锋利感,好似只是随口问几句。他刚想转头,目光却被吸引着在人脖颈那多停留了一瞬。眼前这人的喉结上罕见的有颗痣,痣随着他的脖颈动作也动来动去的,竟让何若琛觉察出几分可爱。“没有名字,瞎哼的,”何若琛将那颗可爱的小黑痣从脑海里强行抛开,对于自己弹唱的事一句带过,又笑着打趣:“帮你?那还不是雪球被你迷住了吗?大概它觉得你有点可爱吧,我其实也觉得你刚才呆呆的样子像一条憨憨的小狗狗。”
恍惚有道晴天霹雳落下,江野悲从中来,他的的霸气人设还是崩了。但输人不输阵。他啧了一声,不满地瞅向何若琛,精雕细琢的桃花眼里有几分气恼,低声威胁:“不许说我可爱,不许说我是狗,不然揍你。”
“再把你这只叫雪球的猫也拿去扔了。”
江野注意到舒舒服服待在人怀里的猫,心里有些烦躁地补充。但当他看见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立即用手捂住白猫耳朵的何若琛后,又想:我才不会真打他的,毕竟他一看就不抗揍。万一哭鼻子赖上我怎么办?他这拖家带口的,我是不是还得照顾一只拖油瓶?何若琛听到这狠话反而笑出了声,他放下捂住猫耳朵的手,望向江野,眉眼弯弯,笑容浅浅:“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看着一脸虽然不爽、但还是洗耳恭听样的江野,他继续说:“你现在像一条中二又爱扮狠逞凶的小狗。”
江野眉头紧皱,觑着人:“艹!骂我?”
何若琛依旧笑得一脸温柔,只小幅度摆了摆头。就算是八月末,正午的阳光依旧很烈,平白为眼前人那张温润俊秀的脸描上几抹绯意。像是被那笑容烫到似的,江野只好又转过头倔强地小声补充:“非得用动物,也得是龙。”
何若琛笑容微顿,挑眉不解,将猫换到另一只提着几个包的手上抱着,腾出手拽住了江野的袖子。其实那力度很小,但江野的手臂却诡异地软了,便顺从他的力度停下步伐,帽子下的视线从白皙纤细的手移到面前人认真的脸上。“你为什么认为说你像狗是在骂你呢?”
“狗并不是一个能拿来骂人的词汇,是虚伪肮脏的人类玷污了这个词。就跟苍翠葱郁的绿色一样,它也不是爱情失败的象征。”
“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它们忠实机警,无私为主。温鲁曾经说过狗是唯一爱你甚过你自己的生物,所以我没有再贬低你,我单纯在夸你可爱。”
眼前人一本正经、振振有词地跟他解释,秀眉微颦,杏眼在阳光下显得澄澈水灵,面庞看上去十分柔软,饱满润泽的唇瓣不停地张合。大概是太阳真的太烈,蝉鸣真的太吵了,江野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他吞咽了几下口水,心里也有些慌,掩饰地将手臂往自己的方向抬了抬,将袖子从何若琛的手里解救出来,不耐烦:“行了!你这个正经的邻居,我TM服了。你赢了,但你还是不能叫我小狗。懂?”
“好吧,但你也不用这么凶吧?而且说脏话不好。”
反方选手何若琛低下头挠了挠猫的下巴,开始了新一轮的辩驳。江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不熟的人废话那么多,他好像也不是话多的人。他向旁边偷瞄去,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低着头逗猫,发丝软软地垂在额前,眉眼有些低落,白猫乖顺地任由少年动作,时不时拱拱主人讨宠。他想大概是因为少年身上的气质太温柔了,容易让人卸下心防、软了心肠。察觉到何若琛有抬头的趋势,江野猛地回神,暗骂自己瞎想什么。“这位话多、管得又宽的邻居,你可以走了,鬼才要听你的教训,你当自己是纪律委员啊?”
江野抬手正了正自己的帽子,无语轻嘲。何若琛挑眉,看向一脸不好惹的人,迟疑:“其实...我还真是。”
江野差点没被口水噎死,他粗鲁地抢过何若琛右手上的包,对人下了逐客令:“我快到了,就不劳纪、律、委、员你费心了,你还是去管其他人吧。”
江野:此回合惜败,下次再战。“好吧,有缘再见,新邻居。”
何若琛双手抱猫,遗憾叹息,随后抱着猫转身就走,走出去几步后又顿住。他想他好像还不知道新邻居的名字。只好又转身叫住人:“哎!你叫什么啊?我总不能每次见到你都喊邻居吧?”
江野停下,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将几个包抗在肩上,看上去依旧很潇洒。他心里想着:鬼要和你再见啊,管人精。却又回头忽悠人:“我叫江霸!霸道的霸,我父母希望我霸气一点,怎么样?符合我的气质吗?”
何若琛忍不住将人从头到脚扫视了一圈,江野吊儿郎当地靠在行李箱上,感觉没骨头似的,桃花眼里有些不怀好意,简直一副中二少年样。丝毫看不出霸气,明明就是一身傻气,他想还好有一张俊脸给人撑着。不忍打击他,所以何若琛衷心赞叹:“好名字,和你很搭。”
然后转身就走。江野:。。。我怎么觉得他是在嘲讽我呢?他也不想再留下来,便拖着行李箱迈开步子往前走。从高空望下去,一黑一白两个圆点逐渐远离,直到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江野快步走到外公的别墅外才慢了下来,鬼使神差地往后看了一眼。那人早就没影了,可温和的笑颜却浮现在他脑海,眉梢眼角的温柔像是要将人溺毙。江野说不上是什么感受,总觉得有些遗憾。多年以后,江野才知道,他只是见了何若琛一眼,便再也割舍不掉了,原来一见钟情,真的存在。一瞥乱了浮华,一笑万事可空。曲有误,江郎顾,一顾终身误。夏劲家里的李管家听到行李箱的声响后,忙放下手上的事情出来开门,迎这位祖宗。“江少爷,累着了吧?我来就好。”
李管家接过行李箱,又拿过包,跟在江野身后进门。江野则一声不吭,臭着张脸。别墅的外围是一大片竹林,旁边还有快菜地,里面种着各种当季蔬菜。夏老爷子正躺在竹林下的靠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品着茶,瞧见来人,笑咪.咪地招手:“臭小子!快过来给外公看看!这么久也不来看我!”
江野跟老爷子关系还不错,走过去便坐在空椅子上,懒懒散散地瘫着,“这不是又来看您老人家了吗?”
爷孙俩便就着这个姿势聊了起来,李管家则去帮人收拾东西,头顶依旧是毒辣的太阳,竹林里传出恼人的蝉声。夏劲叹气:“你这皮猴,是不是又闯祸了?这次竟然还闹到要转学,我说你这父母也恁不管事了!一有点啥就往我这送,搞得我这是训戒所是的。”
江野大爷般翘起腿,吊儿郎当地回:“您找他们说去啊,搁我在这吐槽啥啊。”
“哼,我拉不下这个老脸,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江野拿起茶杯在手里把玩,没理会老爷子的埋怨。他眼晴虽盯着茶杯上的花纹,心却飘向了那个栀子满园的地方。所以他自以为不动声色地问:“外公,你认识前边那座种了很多栀子的那家人吗?”
“真是难得见你主动问我什么,问这个干嘛?”
闭着眼晒太阳的老爷子,闻言睁开眼打量江野。随后自顾自猜测:“莫不是对他家的花园感兴趣?嫌弃我这竹林一朵花没有?若是真的,咱也不是不可以弄一个出来。”
“我过来的时候,一个叫何若琛的在花园里弹吉他,后面他帮我拎了一段路的包。”
江野淡淡道。他暗自思索了一下,又问:“怎么我之前没见过他呢?明明我也来过很多次啊。”
“哦?原来你是被激发了音乐天赋?对音乐感兴趣了?”
老爷子挑着眉打趣,然后神色颇为无语地回答,“还好意思说?你来我这,哪天不是在外面浪?不归家?”
江野一噎,放下杯子,转头呛道:“不想说,可以不说!大爷我...啊!”
“臭小子!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我面前不要称大爷,”没等江野放完狠话,老爷子转头就一巴掌呼在了他头上,接着收手心平气和地补充,“当然,在外面也尽量不要。”
江野猛地靠回椅背,只轻哼了一声,以表示他的不满。夏劲也不逗他了,慢条斯理道:“你都知道人家姓何了,还不清楚吗?南城四大家族没听过?”
“江、何、沈、夏的何?谁知道这么巧就是那个何呢?”
江野想到同阶层中流传的说法,摸着下巴回。“嗯,说起来何家的两个儿子都很优秀,大儿子在名牌大学就读,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位小有名气、拿过很多奖的钢琴家了,小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在校也是个学霸。两人在音乐上都很有天赋,当然其他特长也一大堆,但最重要的是两人还孝顺听话,你跟他们简直没、法、比。”
老爷子长吁短叹。江野很不服气,眉毛上挑,回嘴:“那您去认他们作外孙好了,困了,我睡觉去。”
“回来!大白天的你睡个屁觉!”
江野起身就走,根本不管后面吹胡子瞪眼的老爷子,两条长腿倒腾地奇快。起了风,池塘里的莲摇曳生姿,墙外的红豆树豆子不小心被风吹落进池塘,泛起阵阵涟漪。何若琛抱着猫回到了院子里,感到几分凉意,将被风吹散的曲谱捡起来,最上面的那张写着这样一段词:“曲误可否换得周郎一顾,病重可否请君赠余红豆。”
何若琛拍掉曲谱上面的泥土和从外面掉进来的红豆,心中涌过一股暖流。他无厘头地想:我只是根据语文书上的故事编瞎的词,没想到还挺应景。原来,曲误真的会引来人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