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仙保佑外国人吗?这句话还真把章颂年问住了,他想了想,觉得还是给这可怜娃一个希望,“中国神仙本事可大了,只要你心诚,跟他把话说清楚,肯定会保佑你的。”
埃德温笑容僵在脸上,“那用俄语许愿也能听懂吗?”
章颂年白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用俄语许愿你找什么中国神仙啊?你去找你们那的耶稣。”
“刚才在里面气氛太……” 埃德温中文词汇量有限,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半山腰上的伽蓝寺,心有余悸道:“我太紧张了,里面的一切都很奇怪,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有的人要跪在地上磕头,后面还有好几个人等着排队,一时心急脑海里只能想起俄语。”
章颂年能理解他的紧张感从何而来,伽蓝寺每座大殿都供奉着佛像,最多的一间还有五百罗汉像,动作姿态神情各不同,人走在下面异常渺小,他作为一个中国人其实也不敢直视,血脉里似乎天生就流淌着尊敬。 走远了埃德温才敢发表看法,“难怪攻略上说不让拍照,这谁敢拍啊?”
作为一个没来过寺庙的俄罗斯人,章颂年感觉他表现算好的,哪怕不解也不会贸然发表意见,对拜佛的行为表示出鄙夷,文化不同,能做到尊重就已经很难得了。 章颂年难得夸了他一句,“你做得很好,没出什么错。”
下山的路上人群来来往往,埃德温把他拉到路边,从包里掏出了相机,笑着提议:“我们拍张合照吧?”
章颂年下颌发育有点问题,看着不明显,但一上镜就会暴露他左右脸不一样大的缺点,看上去很怪异,所以他一直不爱照相,大学时拍的一张蓝底大头照到现在上班了还在用,就因为当时的店员帮他把脸修得很合适,面对埃德温的提议他下意识摆手想拒绝,转念又想到两个人到现在还没一张合照,也许是觉得可惜,又或者埃德温明天就要离开了,他最终还是没拒绝,主动靠过去跟埃德温拍了张照片。 埃德温翻看刚才的照片,拿给他看,“团团,你怎么表情比我还僵硬啊?”
章颂年扫了一眼就赶紧转移了视线,跟他说:“回去你把这张照片也发我一份。”
埃德温肩膀碰了他一下,借机提起,“舍不得我?那我明天就不走了。”
“爱给不给。”
章颂年这点不会妥协,不过埃德温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他眼神敏锐,盯着他看,问道:“对了,你飞机票订了吗?”
埃德温态度堂堂正正的,“订了。”
“说谎。”
章颂年看他摸鼻子的动作就知道肯定没订,他催促道:“快点订吧,万一没票了怎么办?”
埃德温嘟嘟囔囔,“没票更好。”
“你自己注意点吧,先提前说好,过了明天我就不管你了。”
章颂年怕他不肯走,语气放重了些,“你也是成年人了,该知道事情轻重,做事不要太幼稚,冲动不可取,我在这有家庭工作朋友,你呢?什么都没有,点个外卖就送出去一百块,刚才在寺庙里又花了一千多块钱买那些香包和手链,你自己算算,花出去多少冤枉钱。”
“到一个陌生的国家生活不容易,你请假太久公司会有意见的,丢了工作多不值得。”
“再说你留下又有什么意义呢?今天是周六我才有时间跟你出来玩,平时工作日忙到死,你不可能一直待在我家每天等我下班然后以为突然出现接我下班就能感动我吧?”
埃德温越听脸色越难看,尤其是听到章颂年拿自己下雨天去接他为例子,啪一声扣上镜头盖打断他继续说下去,不悦反问道:“你非要把时间精力还有爱好都用金钱来计算吗?”
“我愿意给送餐速度很快的外卖员小费,愿意花钱买那些你觉得很贵的纪念品,愿意把时间花在你身上,我愿意,我不在乎花了多少钱,只要钱花了我开心。”
这是认识以来,章颂年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两个人在金钱方面的差异,真真是千金难买我开心的富人做派,他其实早该从埃德温飞来中国找他时就意识到这一点,哪有成年人能轻飘飘丢下工作远赴异国进行一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旅行,不计成本做一件事是需要有底气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金钱。 当时两个人认识时,对各自家庭并没谈太多,埃德温第一次听他说自己家在乡村时还天真地说环境肯定很好空气也好,章颂年那时只觉得讽刺,内心的自卑感让他当时并没反驳埃德温的话,然而这种掩饰故乡贫穷事实的行为更进一步刺痛了自己。 一旦提起这个话题,章颂年很容易被激怒,埃德温对待金钱无所谓的坦然自由让他不自觉给两人划了线,他以更凶猛的姿态对冲回去,“你开心就好,谁能有你开心重要。”
埃德温简直要被他气死,气急了他就俄语一通输出,嘴里滔滔不绝,越说脸越红,情绪很是激动,显然气得不轻。 章颂年这会儿听他持续不间断说着他根本听不懂的俄语,看一个认真喜欢过他的人被逼成这样,像被人扔进冰湖过了一遭,瞬间冷静下来了,过后是彻骨的凉。 路过的游客看路边一个外国人用外语一直数落中国人,心里格外不舒服,有胆大的看不惯走了过来,怒骂道:“这里是中国,你个黄毛蛋子在这撒什么泼?”
“别在你中国老子面前装大爷,小心我削你啊!”
黄毛蛋子?什么意思? 是在说他吗?埃德温左右看了看,好像确实只有他是黄色头发。 完蛋,事情闹大了。 章颂年没想到造成这种误会,赶紧站出来解释,“不是,您搞错了,我们是朋友,他不是在骂我。”
“那他刚才在说什么?”
章颂年哽住。 “你这个黄毛太可恶了,这个小伙子都听不懂你说话你还骂他!”
男人很有正义感,见状更来劲了,以为章颂年害怕惹事还安慰他,“你别怕,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在场的中国人都能给你撑腰。”
埃德温看着周围齐刷刷谴责的眼神,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委屈用中文解释道:“我没骂他。”
再这么下去恐怕待会儿景区警卫也要来了,章颂年缕清思路,重新跟好心大哥解释,“我们俩是朋友,他呢,从俄罗斯过来的,这两天跟我在中国玩,刚才吵架是因为我骂他花冤枉钱乱买东西,他说我整天就知道钱钱钱,吵架嘛,一激动就说了母语,我听不懂愣住了只能站着听他说完,真没骂人。”
“再说,我也不可能任他欺负,也不看看这是哪,什么年代了。”
章颂年挺直了腰板。 男人还是有点怀疑,埃德温任他打量,戳了戳章颂年,“你应该听听他刚才是怎么教训我的。”
章颂年态度温和,弯着腰道歉,“不好意思影响到你游玩的心情了,我们关系真的很好,刚刚就是吵了一架。”
男人现在再看发现好像确实不是他想的那样,斟酌几秒相信了,跟章颂年说:“出来玩难免吵架,正常正常。”
说完他又看向埃德温,摆摆手,不好意思道:“实在对不住啊,这位外国友人。”
章颂年连连道谢,“谢谢啊。”
误会解除,人群这才慢慢散开,去下一站景点的路上,埃德温依然气呼呼的,但又不敢发作,生怕再被当成欺凌中国人的外国友人。 章颂年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到达月镜湖后主动去划船,“刚才是我语气太冲了,跟你道歉。”
埃德温当起了甩手掌柜,双手抱胸,端正坐在船头,咬牙愤愤道:“让你学俄语你不学。”
章颂年咯吱咯吱划着船桨,倒吸一口凉气,千回百转怎么又是俄语,学俄语简直成了他们俩之间的宿怨,他没接话,安静做着苦力。 船只慢悠悠浮在湖面上,章颂年力气小,划得慢,渐渐落后一大截。 埃德温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大步跨过来,要从他手里接过船桨,“按照你这个速度,咱们今晚要在船上睡了。”
章颂年悻悻松开手交给他,抬眼望向远处美丽壮观的湖光山色,湖面波光荡漾,一群白鸭摇曳着优雅的身姿游过。 埃德温小时候经常跟爷爷划船去捕鱼,对此很有心得,速度不慢也不快,丝毫不颠簸,他看着坐在船边望着远山发呆的章颂年,突然喊了声,“团团。”
章颂年回头,嗯了声。 “下次说话之前能不能等等你的心呢?”
埃德温垂下头,平生第一次有了落败感,苦笑道:“不然有时候我会误会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