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璇仪根本不曾打算逃走,她刚一接触芜青花,立即发觉心中辩道之欲巨增,恐怕是诡修贪欲试炼。
而当骆璇仪试着不对芜青花发问、只是试图迎击时,她心中那道石门微微晃动,缝隙肉眼可见的扩大。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理,但骆璇仪绝不会放过这个通过试炼的机会。 毕竟她真的难以控制自己散溢的思绪,能尽快结束试炼最好。 芜青花金身在外不破,甚至骆璇仪于阵旗中暗下毒也无法使他中毒。但她还是想到了办法。 她将自己伪装为逃窜,实则用藏流星将自己遁入虚实之间,进入芜青花体内。准确来说,是跟芜青花重叠在一起。 只是重叠于金身中,骆璇仪才发觉自己无法从虚再次转化为实,是大自在道法的影响。正当她思索如何让假星降落时,芜青花竟然将天穹上假星打落! 这等力量震撼了骆璇仪,却也让她顺利取出八枚阵旗,一气呵成于芜青花体内塑成间世落魂阵! 哪怕是炼虚期大能芜青花,也必然落入间世落魂阵中,但骆璇仪很怀疑一旦开始书写故事,间世落魂阵能够在他面前撑多久。 就在骆璇仪考虑如何布置阵法时,这边的动静已然惊动附近所有搜寻骆璇仪的佛修。他们远远便可看见高耸入云的金身巨人一动不动站立沉睡着,意识到不对,纷纷赶来。 “这是……芜青花师叔?”其中一个佛修并指往掌心一抹,一只佛眼便从掌中睁开,他沉思一会儿惊道:“师叔体内有两个魂魄!”
“方才的战斗是师叔跟诡修在战斗么?诡修莫不是在抢夺师叔的金身?!” “把那诡修拉出来!”
骆璇仪目光稍稍往外一扫,所有佛修最低具是元婴期修士,甚至其中还有一个炼虚初期。若是这群人一股脑围攻上来,就算再来一个骆璇仪恐怕都难以应对。 但她显然低估了金身的力量。 数十个佛修盘坐于地,其排布若一朵半开莲花。喃喃晦涩的诵经声飘荡而出,盘绕于空中化为一条肉眼可见的金链,试图穿入金身将骆璇仪灵魂捕出。 本源鬼火摇曳朝向金链,骆璇仪立即控制住火焰,却发觉金链的引力弱小根本不足以捕捉他的魂魄。 金链无法穿透芜青花的金身,呆在金身中的骆璇仪可谓暂时安全。 “我、万生大自在,师兄,接下来该怎么办?”
“师叔平日里切磋时,金身明明很好打破的……” “谁给荆门师叔穿个音啊?”
望着大地上努力思索解决之道的众人,骆璇仪松了一口气。 一直待在金身中也不是办法,但她手中八枚阵旗全都用来布置间世落魂阵,若是出去连扰动星辰逃走都做不到。 要是就这么将芜青花放出间世落魂阵,再让他中阵恐怕就难了。 不如趁这段安全的时间,干脆就在这里炼制阵旗。 骆璇仪很快做出决定,她一边取出活魂材料直接在芜青花金身中加紧炼制阵旗,一边一心二用,读取间世落魂阵中芜青花的魂魄。 间世落魂阵对于芜青花这类修道已经到达炼虚、道种问心通过了的大能而言,确实难以同化、欺骗致死,甚至连经历也只能看见少年时的模糊景象。 但骆璇仪的目标并不是以阵绞杀。 她的目的,在芜青花破阵后实现。 间世落魂阵明明灭灭,芜青花在其中缓缓睁开眼,看见一片烟雨。 他坐在自家门槛上,望着鼓户镇绵绵不绝的大雨。微风裹挟细雨吹卷到他单薄的书生袍上,细细透出沁骨的寒意。 这是哪里? 芜青花感觉头微微刺痛,有什么要从脑海中翻涌而出。 就在此时,街道上忽而响起一串踩水声,脚步匆匆从烟雨中朝他奔来。芜青花艰难的睁开眼,看见一件衣服落在他身上。 那是一件小小的外袍,比他身上的书生服更要单薄。纹案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好像,很久之前曾见过有一个人穿着这种纹案的衣服,这是很普遍的纹案,但是为什么之后就再没看见过了呢? 之后,什么之后? 对了,是母亲,母亲会穿着这种纹案,这是女子衣服上常绣的祈福花。在……之后,母亲穿着一身祈福花做的衣裙,远远将他送上……。 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没有见过这种纹案的衣料才对。这件让人感到怀念的衣服是谁的呢? 芜青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只能强撑着清醒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担忧的面孔。 那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哪怕跟坐在门槛上的他说话,也要仰着头。她的身上只穿一件单衣,绣着同样的祈福花,已经被雨水淋透了。 “哥哥,你怎么了?”
你是谁? 芜青花刚想这么问出口,剧烈的刺痛冲上头脑,他身形一晃倒下。 倒下之前,他只听到女孩惊恐的呼声。 “母亲!哥哥昏倒了!”
- 仿佛在一片泥泞中挣扎,芜青花只觉得满身冷意,眼前忽明忽暗。 我怎么了、我是谁? 我在哪里? 不断陷入焦躁中的芜青花闭着眼痛苦颤抖身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该想起的事情。没有身份、没有过去,仿佛无根浮萍,飘荡在空中。 魂魄往上飘去、往上,即将透出水面。他分离朝上游去。 然而,他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覆上额头,将他拉回了现实。 这只手掌指腹中带着粗糙,熟悉的老茧的位置,那是刻花时用力握住花根留下的后茧。母亲用刻花来将他养大。 ……母亲? “母亲,哥哥是生病了吗?”
稚嫩的声音轻悄悄的响起,似乎是害怕打扰到芜青花。这个声音的主人,芜青花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像这个陌生的镇子一样,让他从心中感到不安。 但是,母亲在这里。 头痛稍稍减轻,芜青花用力睁开眼,看见了那张熟悉的担忧面孔。 母亲芜姜女面上的忧愁一扫而空,惊喜道:“阿青,你终于醒了!”
“母亲……”芜青花艰难撑起身体,忽然感觉到有人努力扶着自己起身。他本以为是母亲的手,但那力气实在太小。 他转过头,再次看见了声音的主人,那个女孩。 她怯怯仰头看着芜青花,犹豫着缩回手,躲到芜姜女身后藏起来。 芜姜女微笑地看着面前的景象,温声道:“你傻看着你妹妹做什么?要不是璇仪把你拖回来,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倒在院子外。”
璇仪,妹妹? 我有妹妹吗? 芜青花下意识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砖瓦砌成的屋子,比起竹草搭就的更加精致,但他却下意识觉得有些简陋。 屋内的装饰十分简单匆忙,仿佛主人刚刚搬入这个家中。如果是这样,难怪芜青花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熟悉感。他似乎隐隐记得他跟着母亲搬家…… 搬家的原因呢? 其他的,也想不起来。 “母亲,我们为什么搬家了?”
芜青花这话刚一说出来,芜姜女抬手捂住嘴,身形一晃。他赶紧想要扶住芜姜女,璇仪却已经用身体撑住她,将她扶到床边坐下。 朝璇仪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芜青花完全不知道母亲为何失态,但他不希望让母亲伤心。 因为父亲离开了家,只留下他们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对了,芜青花猛然想起来。 他出生在苒国,奉行大自在佛。大家出身都有罪孽,为了后世的轮回而为佛陀工作。 他们家分到了一块土地,父亲跟母亲就在土地上种献给佛陀的花。 父亲种花的手艺是跟祖父学的,他们一族世世代代都要给佛陀供花。 供花是专门的一种灵植,名为地金莲,通体金色。地金莲种子不会开花,必须要等种子在地中长到一定大小后,挖出来用刀在种子上雕刻出不同形状的刻痕,花就从刻痕中钻出来。 雕刻的手艺从祖上一直传到父亲手中,接下来,本来该由父亲传到芜青花手上,但父亲走了。 父亲说:“我要追随大自在佛的步伐而去。”
就走了。
左邻右舍都恭贺芜家出了一位修道佛,当时八岁的芜青花懵懵懂懂看着父亲被两位修道佛剃度、褪服、扫俗,连回头看一眼他与母亲都不曾,就这么离开了家。 最开始芜青花觉得荣耀,因为大家都那么骄傲的提起,说“我的邻居是一个修道佛,以后肯定会成为佛陀的弟子”。他也不由得挺起胸膛,高高兴兴坐在门槛上听来往的人称赞父亲。 芜青花想要记住这些赞美的话,等到父亲回来时复述给他听,这样常年愁眉不展的父亲一定会高兴。 但无论芜青花怎么等,他一天天坐在门槛上望着,都没有望到父亲回来。 “他已经是修道佛,是佛陀的追随者,不再是你的父亲了。”怎么可能呢?芜青花从门槛跳下,慌慌张张冲回院子,他想要问祖父、问母亲这是真的吗? 在重病的祖父的床榻前,母亲正在掩面哭泣。 芜青花从此知道了,他的家只有重病的祖父、母亲和他三个人。 父亲丢下供花的工作,但佛陀的供花不能断,修道佛说,供花只能由芜家人的手雕刻出来。因此为了不让佛陀供案前的花断开,祖父重病在榻依旧要每日雕刻大量的地金莲。 为了让祖父能够休息下来养病,母亲与芜青花努力地跟着祖父学习刻花。 可惜芜青花还没有学会,祖父就累死了。 现在家中就只有母亲与芜青花两人,母亲学会了供花的雕刻,白天两人下到田中,晚上母亲则挑灯雕刻,而芜青花在一旁学习。 等芜青花刚刚学会、两人终于能够勉强维持起供花的工作时,母亲重病了。 而前来收取供花的修道佛,却依旧要求母亲起来完成剩下的数目,因为只有佛陀的工作时绝不可以拖延的。哪怕芜青花说自己能够在这一天完成剩下的数目,修道佛却依旧固执的要母亲起来一起做完。 “能够快一刻完成对佛陀的供奉,才是对佛陀的恭敬。我们的生命、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供奉佛陀、追随佛陀而生。”
“你要以你的祖父为榜样,死在为佛陀的工作中,这是无上的德。”
母亲撑着一口气做完后,晕倒在床榻上。 守在母亲床边的十二岁的芜青花,第一次痛恨佛陀。 芜青花决定,无论抛下佛陀的工作究竟会遭到怎样的来世罪孽,他都要带母亲逃走。他们趁夜搬出了家。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呢? 接下来……芜青花怎么也想不起来。也许在逃跑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事,他的记忆消失了? 但这个时候芜青花不敢再去贸然询问母亲。 母亲还生着重病。他刚刚问出的搬家的问题,已经让母亲想起了不好的事情。比起自己的记忆,芜青花更加在意母亲的病痛。 “母亲,您的病怎么样了?快躺下休息。”
芜青花立即从床榻上翻身起来,让出被褥。
芜姜女捂着口摇摇头,被璇仪与芜青花一起扶上床榻。 “我没什么事,你饿了吧?灶台上有煮好的粥,我跟璇仪已经吃过了。”为了不让母亲继续担心,芜青花立即站起身:“我知道了,我去吃粥,您好好休息。”
“嗯。”
望着床榻上的闭上眼的母亲,芜青花微微恍惚。 对了,这间屋子他不记得,他该怎么找到灶台? 璇仪怯生生的走过来,拉拉芜青花的衣摆。 “哥哥,我带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