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龙咆哮,风云翻涌,整个世界仿佛被无数的雷电劈穿,狂风卷起焦糊灰烬。龙陨之地外,所有人都惊骇着远离雷云覆盖之地。
电光频频击打的黑幕边,风吹疾草,不断被雷击的大地上只剩下盘坐于地的鬼佛和古兰。 拢月瑟瑟发抖不得不靠拢在鬼佛身旁,被古兰一把拖入影子中。 “糟糕了啊,这里面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古兰难得认真地板起脸,神色中浮现一丝忧虑。她目光变化,口气转变成另一种感觉,“快离开此处,从长计议。”
一道苍雷贯穿天地劈下,被鬼佛轻巧地借用袍袖拨开,大地上猛然迸裂出一道巨渊,整个世界都轰隆摇动。 “你如今为鬼佛,哪怕手段再高强,只要被劈中一次也就全完了。”
古兰难得口出劝导之语,鬼佛却只是站起身,轻轻摇头。 “不。”
仿佛捕捉到鬼佛的踪影,天雷劈得更加猛烈。漫天雷柱朝鬼佛收缩,阻挡住他迈向龙陨之地的脚步。 但鬼佛并不正面对敌。他一边合掌默念着经文,一边转动脚步,每一次都险而又险避开天雷的雷光。 苍茫雷幕闪烁中,他已站在龙陨之地的禁制前。 大量天雷不断击打的禁制泛出黑色不断绝的惊涛骇浪,禁制越来越薄,那后面红黑的世界时隐时现。 鬼佛将手掌放在禁制上,天雷的气息传导开,让他感到一丝刺痛。 古兰察觉不对,不由得提高声音:“你要进入龙陨之地?”
“嗯。”
鬼佛温和的应答,在雷声中他的声音近乎淹没。手掌用力往下按,面前一块的禁制迸发出恐怖的气息,直接撕裂他的掌心!
黑血汩汩流下,淌入影中。古兰声音渐渐不可思议地拔高:“你疯了!”鬼佛笑笑。 “你看,禁制已经被天雷整体削弱。只是针对一处的话,以我的力量应当可行。”
血液中迸发出细细的死气,像是无数只小鬼的手掌刺入禁制中,眼前这一片禁制忽明忽暗地波动起来。 天雷轰鸣,一时间徘徊落于他周围,似乎也在思考究竟该不该放任鬼佛破开禁制。 “你破开禁制又有什么用,龙陨之地的遗毒和尸火,就连门主大人都要退避三分!”
古兰的话语有些急促。虽然藏于鬼佛的阴影中可以暂时规避龙陨之地的伤害,但若是鬼佛死去,她也不得不现身而直面遗毒尸火。稍微一想,就感到一阵髓骨发寒。 “谢谢你。”
血线迸裂,但更多的血液前仆后继补上,无数只手掌终于撕扯开一道裂缝。 禁制的缝隙之中,吹来一阵夹杂着血腥味的黑风,吹拂在鬼佛的面上。他迈步毫不犹豫走入其中。 “但我必须要拿回它才行。”
鬼佛忽而垂手深入影子中,将古兰连同拢月一齐扔出禁制,回首道,“按照约定,那块骨骼请你替我保管好。”
说罢,那黑色僧袍的背影便在血雨黑风的簇拥下,被禁制缝入龙陨之地中。 古兰攥紧手中的那一小块骨骼,微微怔愣。 短短相处的时间,见识过佛子无缺的温和后,古兰几乎忘记了眼前这个人已经被姚咏炼成鬼佛。 但鬼佛带给他的偏执,已然影响了他。 摊开手掌,古兰望着那一块焦黑的剑突骨,五味杂陈。 姚咏命她持这块小小的骨头来和鬼佛达成协议、让鬼佛来追杀诡修璇仪时,缘古和缘兰曾猜测这块骨头的来历。 必然是某位大能的遗骨,或是什么拥有无上伟力的法器残骸,毕竟大自在殿中以各类骨质为法器的事情他们也略知一二。 但在鬼佛爽快的答应下这份差事后,他们终究还是保持着孩子的心性,憋不住的直接问了鬼佛。 古兰还记得,当时的鬼佛看着他们,神情变得温柔和缓。 “那是我哥哥被盗的遗骨。”
“大自在殿佛法讲求周身完整以入轮回。我虽不以轮回为下一世,但哥哥死前心愿便是入轮回。我即答应他,必然要为他做到。”
古兰虽然不曾知晓这件事,但他们知道当年无缺佛子是出游玄承州才被姚咏和臧爻宗设计抓住、炼为鬼佛作阵眼,听他谈来,恐怕就是以此为引子。 只是一块普通人的剑突骨,为了早就死去的哥哥的遗愿,先是从佛子沦落为现在的境地,又闯入龙陨之地。 简直可笑。 但对古兰来说,这却让他们俩感同身受。 古兰瞥一眼拢月,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仍由它穿空不知逃亡何处,她自己调转方向抛出一艘纸船,加快速度要逃出天雷笼罩的范围。 “你在伤感吗?”
她的嘴忽然自动问道。
“没有,他是敷河大人的工具。”她自言自语,“只是,我只是想起我们遇到敷河大人之前。”
被称为古兰的他们虽然外表是一具八九岁女孩的身躯,但身躯之中有着两道独立的灵魂——掌握主动的妹妹缘兰,和大多数时候只是观察外界的哥哥缘古。 缘古和缘兰的家境没什么好说的,出身于玄承州的贫困之家,在肥遗天灾引发的饥荒之下,数个哥哥姐姐都被卖去菜人市。 他们俩因为肉不够多不好卖出去,父母干脆在自己家中把他们挂起来,挖肉做腊肠腊肉久食。刚刚把缘古全身的肉和缘兰的内脏处理好时,姚咏出现了。 姚咏杀了他们的父母,不知出于何种想法强行将一种道法封入还留有躯壳的缘兰体内。 这种道法奇妙无比,将还未彻底离去的缘古和缘兰的魂魄全部牵引入缘兰的身躯中,让他们俱从死转生。从此他们兄妹二人便是一体,自称为古兰,跟随在姚咏身侧。 对他们兄妹而言,姚咏更像是他们的父亲一样的存在,为了父亲和彼此,做任何事情都是被允许的。 所以,哪怕对鬼佛和他的哥哥的感情产生共鸣,古兰绝不会背叛姚咏的嘱咐。 “敷河大人要我们做到的另一件事情,应该也能成功了。”
古兰将那块焦黑的剑突骨收入储物袋中,回望那雷云覆盖的黑暗之所。 姚咏虽然让他们以剑突骨为条件和鬼佛达成契约,但也让他们在契约上稍稍动了点手脚。 “哪怕鬼佛成功杀了诡修璇仪,也不要将这块骨骼还给他。”
回忆起姚咏的话,古兰叹息一声。 “哪怕是这么普通的一块亲人的遗骨,也不能交还,敷河大人真是狠心啊。”
虽然兄妹二人都觉得普通的遗骨交还就好,但这是姚咏的吩咐。 “抱歉。”
古兰站在天雷之外,凝望着龙陨之地的方向。 - 骆璇仪也感觉到龙陨之地的禁制似乎撑不了多久了。她加快步伐,努力在一片绿心白焰的袭击中搜寻魔龙的残骸。 一边寻找,她一边整理着自己身上出现的异变。 本源鬼火之上的铭文又崩碎了一块,只剩下一半的金色纹路依旧在苦苦支撑,然而她已经感应到某种力量开始从缺口中倾泻而出。 在骆璇仪的视野中,龙陨之地开始变得不同。 她低头往下扫视大地。原本诡修的视线就不受血雨和死气黑雾的阻挡,但现在比起尸山血海的表面,她能看见更多。 那些新鲜宛如刚刚死去的尸首上,都泛着一层淡淡的白光。白光具体是什么,她并不知晓,但总觉得很熟悉。 而原本只是火焰模样的绿心白焰,骆璇仪却从那道绿色的焰心中隐隐约约看见一道人面,所有的火焰中人面都一模一样,那是骆璇仪才从冥河水面上看见的脸,是墨衣。 那么先前绿色焰心泄露出的呢喃声,就是墨衣的声音?既然如此,绿心白焰袭击活魂也是受到墨衣的影响? 这样多的火焰,其中蕴含的应该是墨衣的执念而非灵魂。毕竟,作为轮回转世的骆璇仪现在就站在这里,她将自己杀死炼成诡修时也不曾发现有灵魂的缺失。 但哪怕知晓墨衣是她的前世,骆璇仪还是从心底产生一种莫名警惕感。 “轰隆!”
天雷再次动摇了世界,云底掀起一阵狂风将骆璇仪吹往龙陨之地的中心地带。她放松身体任由风带着,一眼就捕捉到中心那具龙身。 一旦看见魔龙的真身,方才所见山一般的鳞甲和指爪残片,立即成了平地上微微隆起的小土堆。这具魔龙本体惊人的完好,骆璇仪位于半空中,却仰头也难以望见它的脊背。 这条魔龙,仿佛就是龙陨之地的本身。 一滴血珠从它的鳞甲缝隙中溢出,被风一吹立即形成血雨劈天盖地倾盆泼下;它的口中喷吐出细弱的呼吸,浓稠的黑云立即升起,死气凝聚宛如有形。 等等,魔龙还在呼吸。 骆璇仪猛然意识到这一点,魔龙忽而睁开眼,将她的身形映入眼中竖瞳! 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压迫感,将骆璇仪不容拒绝地拉入墨衣的记忆中。 墨衣睁开眼。 她的脸庞上一片湿润,那是一片血,来自神兽蛇鬼。 她右手提着蛇鬼的头颅,左手用指尖尖甲轻点在山魈低垂的头角之间,漫不经心俯视着跪地的神兽。 “自此,汝为吾之眷族。”
天空中传来一阵“咔咔”的怪异之声,墨衣这段时间已经听的腻烦了。那是道统混乱而发出的整合声,莳的神兽山魈自此除去了神兽之名,不归于天道而归墨衣部下。 她收回手,山魈毕恭毕敬跪行后退几步,才站起身,自动走到墨衣的身后,和其他神兽混为一群。 现在墨衣手下收归的神兽统共一百二十余种,除去大部分以力制服的神兽以外,还有少部分是听到了她公开的反对莳的旗号后,主动投献而来。 毕竟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对莳低首下心,墨衣三次刺杀莳并给莳造成伤害,这份独一无二的战绩让她的实力地位在所有种族中获得了绝对的认可。 不过对自己的战绩墨衣并没有大肆宣扬,恐怕在其中还有后命在推波助澜。 墨衣不屑于跟那样的背后小人在阴损之中挣扎盘摸,她将蛇鬼的头颅弃掷于山崖之下,双目向上望向那道天门。 前番后命狼狈逃走之后,墨衣就曾试图闯上天门。 她飞身而上,一口气飞至天门外侧,双臂一撼,天门便嘎吱作响。只可惜还不等她强行推开天门,天门守卫便现身和她缠斗。 天门二守卫一个人面鱼身,一个鸟身而长尾。它们数次将墨衣击退,而墨衣依旧返回攻上,天地轰鸣,宛若天战。 然而整整战斗一天一夜,双方都不曾伤到彼此分毫。 墨衣由此便下推断。她距离推开天门,只差天门守卫一瞬分神。既然她一个人无法做到,那么就多找几个人一齐向天门进攻便是。 对骄傲的墨衣而言,她是断不可能为此四处云游交友的,对她而言,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让她愿意承认对方是平等的存在,那就是莳。 但现在她是莳的眷属,所以这句话她绝不会说出口。 等到她夺取天道之位,她就勉为其难让莳成为和她平等的存在,而不是将祂当作败将。 而其他神兽神眷者,墨衣则一视同仁,统统将其收为部下。她不管这些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她手中的绝对力量让她足以让一切阴谋灰飞烟灭。 对她而言,她现在需要的只是用来引开天门守卫一瞬间意识的道具罢了。 而现在道具的数量已经足够了。 墨衣懒得擦去面上的血液,缓缓举起右手。 所有她的眷族站在她身后渐渐安静,抛弃一切杂念,小心翼翼倾听着这个绝对的力量者的话语。 “现在,是时候了。”
她金色的竖瞳中,冷光一闪。 “攻打天门。”
本源鬼火炸开,将整个世界照映如同白昼。骆璇仪极度抗拒地挣脱出前世的回忆,一睁眼,只见一道雷光从身前砸下。 墨衣强大的力量穿过不知多少万年的时光,冲击骆璇仪的心神,让她几乎开始认定自己就是墨衣。 不是前世是墨衣,而是现在的自己,依旧是墨衣。 这股要将骆璇仪的人格和意志否决的力量,让她下意识地厌恶挣扎,甚至为了清醒过来,她在昏迷之中差点将本源鬼火彻底撕裂。 在四溅的幽蓝火光中,骆璇仪忽略从灵魂升起的剧痛,冰冷的回望向那只巨大的金色竖瞳。 龙眼映照着骆璇仪的身姿,微微眨眼,魔龙张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