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了几句,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呼延灼不信。 官职过了三品,官场上文重武轻之态就淡化了不少,官位越大越是如此。 呼延灼是武职从三品,护湟中校尉又叫护湟中中郎将、湟中都护,在朝廷内阁都挂了号的高官。 而贾琏是从六品,彼此相差足足六阶,是以呼延灼一时便难免有了些傲意,只是鉴于还寄人篱下,才没有太过流露出来。 “那贾承运如今……是准备如何行事?”
呼延灼试探着道。 “等那战机显现,若是湟中王庭没有显露出什么破绽,那稍时就只能走。”
贾琏将方才和欧鹏商议的事情说出,要么北上,要么南下,总要寻觅一条路出来。 呼延灼听完直摇头,信息交流不便,害得他还以为是朝廷大部打来,于是才急急忙忙跑出,结果没料到贾琏这一众人竟只是钻了湟中王庭的空子。 如今跑都跑出来了,回去是肯定不能回,免得真被祭了旗。 呼延灼只能打算写份公函备着给朝廷,就说自己不是弃土,而是因为湟中部造反不得不走。 ——反正也没差多少了。 “贾大人……” 呼延灼道:“依本官之见,你也莫再犹豫了,直接往南面走渡河就是。”
贾琏走了,他才好跟着走。 凛冬草原,孤狼死,群狼生的道理呼延灼怎会不懂。他若是只单独几人南下,说不得还没走出巴彦川,就得被草原部族当做奴隶给捕了。 “渡河…” 贾琏饶有兴趣,询问问道:“直接便弃了北面预选,呼延校尉是怎生想的?”
“此去北面绝不可取!”
呼延灼沉声道:“贾大人没在巴彦川混迹过,所以不知西面阴山的难走。我等此去北面,翻越阴山要耗时不知多少时日。等湟中部在后聚兵,其等便可以从高阙直接通过阴山,那时,我等恐怕还在阴山上未有下来!”
“高阙?”
这地名听得眼熟,贾琏掏出军中舆图一看,只见巴彦川草原西北角、阴山山脉横断之处,正好标着高阙两字。 呼延灼走上前来,指着舆图上高阙一地道:“这里是阴山缺口,正适宜军伍通过,当年唐朝时三受降城中的西受降城离着这不远。这些年朝廷姑息湟中部,也是期望湟中部能守着高阙,不教卫噶尔汗国经过巴彦川。”
难怪这大好巴彦川朝廷不教人来种地……贾琏听得若有所思。 阴山本是天险,奈何偏偏有高阙这么个缺口在,秋收时但凡有一队心怀鬼胎的胡人闯进来烧杀,那一年的耕地就算是白种了。 只有让同样是放牧的湟中部族顶着,子民牧群说走就走,才禁得住损失。 呼延灼见贾琏神色,便晓得已经打消了北上的念头,于是笑着拍打胸膛道:“我听了先前贾大人话语,晓得你这一众人如今正在两难之地,不过且放心了,只要有我一同南下渡河,担保朝廷不会问责你这一众人。”
这话所言非虚,到时只说贾琏逗留草原是为了护送呼延灼返回朝廷就是,如此便能名正言顺,脱离目前尴尬的处境。 反正现在草原中打来打去,战时一切都能从简从近,朝廷哪能知晓具体情况。 贾琏想了想,不禁点头。“若如此,倒也算是妥当……” 这便是认可呼延灼这提议了。 也是各取所需,呼延灼没有贾琏,便只能在湟中王庭战战兢兢、仓惶度日。贾琏若没有呼延灼,便是在朝廷边关外游荡的孤魂野鬼,只能在草原中死里觅活。 一时间,贾琏和呼延灼二人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 贾琏先是拱手道:“那就有劳呼延校尉看顾了。”
呼延灼亦是拱手:“好说,这一路也要有劳贾承运看顾。”
“倪二…”确定南走后,贾琏扭头道:“你去把如今可以渡河返回中原的消息告知士卒们,提一提士气,再教都收拾好了,即时便准备走人!”
“明白!”
倪二喜笑颜开的走开了。 号令传下,仅仅不到一刻钟,八百余士卒便都是收拾好,各自上马,在土坡下汇聚。 呼延灼也分得了一匹好马乘着,此时看着面前的一众人马不住点头。 好一股血煞精锐! 在草原抛命杀了几个来回,能活下来的这些,寻常边军哪里能及。 如果不是回朝后还不知被怎么安排,呼延灼都要忍不住想尽数招揽这些人到麾下。 “贾大人…” 呼延灼语气带着些感慨,同旁边贾琏提议道:“这一众虽然是劳役转来,但待得回去后,你还是能养着多少就养着多少,以后转任他方时带上,许多事都能好做些。”
这八百多人,贾琏一个人是养不下的,他呼延灼不才,愿意多挑一些。 “呼延校尉也是老成之言…” 贾琏拱手道:“俺在陕地正好有处田庄,只要这些袍泽愿意,倒是能住下不少人。”
当初宁荣两位老国公就养了不少亲兵在,如今京都宁荣街面上的许多人家,都是如此而来。 不过这些事情都要等过了黄河再说。 正好有人过来寻,呼延灼看着贾琏忙碌,便也是拱拱手,然后笑着打马退开几步。 ……如今要渡河了,抢了这么多的好马,牵了这么多的牛羊,该怎么处理? 这支没有番号的部队中,军需官什么的是没有的,都只等一人开口。 这些琐事不处理也是不行,贾琏想了想,道:“正月里黄河浮冰应当没有尽数溶解,到时挑冰厚的地方走,马儿都带回去。至于牛羊以及笨重的骆驼,路上都扔了,要是有湟中部的追兵,正好拦着让他们捡去……” 终于调度妥当,而不远处的湟中王庭依旧没有动静,显然是还抱着死守的念头不放。 可惜了,算他们苟且得住! 贾琏最后看了湟中王庭一眼,挥手下令道:“走——” “轰隆隆!”
变故横生。 贾琏的声音被一阵轰隆惊雷打断、淹没。 这惊雷来自地面,震得一众马前碎冰草石飞扬。 “二爷!您看这王庭北面!”
身后赵天梁瞪大眼睛,手指颤抖的指向。 轰隆声愈大,贾琏眺目北望,只见一道黑线接连天地,如排山倒海一般涌来。 近了! 马蹄踏地声震耳欲聋,万马奔腾而来,身后牛羊铺地,践踏巴彦草原,惊得贾琏身下马儿都打着响鼻后撤了两步。 “是朝廷的军队!”
贾琏如何不认得那上万骑兵身上的甲胄。 “段镇北!”
“一隔十余日,竟然出现在巴彦川!”
“如何来的!”
“当真会飞不成!”
那骑兵奔腾不止,径直冲入湟中王庭内,四周聚拢防御的牛羊群好似纸糊的一般,上万骑兵一阵接着一阵压上,终究将湟中王庭淹没。 “我也去!”
倪二大喝一声,不等贾琏说话,就引着几个熟知的士卒飞马而走。 他看得分明,有一群湟中胡人身披贵饰,从王庭南面出走。 “混账东西,刀剑岂有眼,当心被误杀!”
贾琏在后追之不及,暗骂倪二也是被猪油抹了心,只能忙拔马而回,让全军后撤半里。 那逃走的人应当就是湟中汗,贾琏第一眼也动了念头,但是倪二去得,他却不能去,须得照应手下人马。 面前大军征伐之处,若是被牵连进去,杀红了眼谁管是敌是友。 贾琏刚引人离了土坡,不及一炷香时间,一伍陌生哨骑飞马而来,远远站定了发问。 “这里是谁人主事?镇北大将军相招,请速速出来!”
“我!”
贾琏一手抱着头盔,一手驾马越众而出,迎上这一伍骑兵。 “我也当去!”
呼延灼举着官印出来。 好个瞬息万变的局势! 他和贾琏商议来商议去,不成想只不多时,段镇北赶来,便将湟中王庭化作齑粉。 有段镇北在,哪里需要他们各自看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