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无宇左右一看,一旁的伍举和然丹也都算是可信任之人,这才开口道:
“先生,其实……尚有一事,只因十分机要,故而在下方才一直不曾提及……乃是犬子包胥,近日已自作主张,潜入吴越,伪装成越人俘虏模样,要去伺机刺杀吴王余祭!只因他是擅自做得主张,事前未曾告知于在下,只事后才派人前来知会的,故而在下也是刚得到的消息。”一听到“包胥”二字,李然亦不由是一惊。 其实,李然本来就是知晓“申包胥”的,李然作为穿越者,他知道“申包胥”的大名,其实要远远早于知晓他父亲申无宇的名讳。 毕竟,申包胥的那一出“苦秦庭”,真可谓是后世所有忠臣们的共同典范。 而当初李然之所以会一眼看中申无宇,也就是因为他是申包胥的父亲。 只是令李然不曾想到,年纪轻轻的申包胥居然还能有得这般的胆略,敢背着自己的父亲擅自去到吴越,去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 而且不得不说,申包胥的这一做法,非但是有胆略,而且还极有智略。 想那吴越交兵,打打停停,互相牵扯已逾百年。故而互质的俘虏、使节、投奔之人可谓是多不胜举。 且因为这些个互质之人,往往又有着不可估量的情报价值,故而位高权重之人,为了使自己所获情报绝对安全,他们也是极有机会能够直接挨近权重之人,乃至王身的。 申包胥本是地地道道的楚国权卿之后,“出卖”些许机要情报去讨好吴人,本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而他故意冒充成越人,除了是能够以“情报”相诱外,相对的其实也能使得楚国更为安全。 毕竟,若真的东窗事发,他还可将此事直接推给越国。而楚国反倒可以暂时置身事外。 其实,李然也并不知道此番申包胥是否会成功。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申包胥他一定是能够全身而退的。作为后来人,他对于这一点是深信不疑的,所以李然也就是稍稍放下心来。 “令郎的这个想法倒是极为高妙,且勇气可嘉。而且李某相信,令郎无论成功与否,最终都会安然归国的。这一点大夫倒是可以放心!”
申无宇闻言,却是不无摇头,并甚是无奈道: “哎……但愿吧……” 作为一名臣子,他们申家也可谓是做到了极限。而作为一个父亲,他对于自己儿子的安危,终究是最为关切的。 李然最后又将目光是放在了然丹的身上。 只见然丹亦是长长叹了口气: “先生,丹如今所能做的,也唯有力谏而已了,大王于我有知遇之恩,在下如今,也只但求一个问心无愧吧!”
“嗯,世间之事,本就属游说最难,又何况是常伴国君之侧的谏官?右尹大人只管是量力而为即可,也莫要过于勉强了!”
然丹淡然笑了一声,拱了拱手。 “先生之言,丹铭记于心!”
“诸位,目前时局不稳,军心未定,很多人或也早有反叛之心。还请诸位务必小心,万不得大意。然如今亦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就此离去,大王这边……便请托诸位照料了。”
李然言尽于此,也不再多言,随后便和孙武是匆忙离去。 …… 而与此同时,王子弃疾身居蔡国,在得知楚王熊围被困的消息后,却是始终按兵不动,焦急的静候着楚王被吴军所害的消息。 然而,他却不曾料到,吴王余祭这个老滑头,竟亦是对其围而不攻。他更是没想到,李然和孙武竟还能从钟离、陈国两地调来兵马,将熊围是从莱山之上救走。 令他更没想到的,是楚王在夏汭休整过后,竟又号称大兵十万,准备前去征讨起徐国来。 王子弃疾本以为这次的计划应该算得是天衣无缝,他甚至已经准备在吴军杀死熊围之后,直接承袭楚王之位。 然而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却似乎已有所逆转。倘若真让熊围能顺利的拿下徐国,且与钟离、舒群、陈国连成一片,遥相呼应。 那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哥哥是迟早要兴兵讨罪于他的。 王子弃疾想到此处,不免是有些惊慌。他准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前往郢都夺取王位! 但是,一想到其兄长的余威,一想到郢都之内,似郤宛(xi yuan)之类的,其兄长的死党亦是极多。这些又都不由得是令他有所忌惮,所以一时间,他也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了。 而一旁的观从,此时却是依旧不慌不忙的,依旧是神色自若。 “呵呵,四王子不必惊慌,如今郢都内,之所以尚未出得大乱,不过是由于太子禄及公子罢敌尚在!从有一计,非但可让郢都大乱!而且还能令四王子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哦?竟有这等妙计!还请详细说来!”
观从处之泰然: “四王子可以先派亲信须务牟与史卑进入郢都,刺杀太子和公子罢敌,但为以防万一,还请四王子派人先行接回如今在晋国的王子比和出奔在郑国的王子黑肱!并可以权且拥立王子比为王!”
(王子比和王子黑肱是楚王熊围的兄弟,同时也是王子弃疾的兄弟)
王子弃疾瞪大眼睛,看着观从,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如何使得?!以卿之言,那本王子岂不等于到头来是要替他人做嫁衣?”“呵呵,四王子可以放心。此二人久居境外,在国内并无任何的势力。四王子难道届时还怕他们不成?若事成,便可届时将杀害熊围爱子的事情悉数推到他们的身上!”
“而我们,则只需待事成之后,便以平叛为名,直接将此二人杀了,以平众怒即可。”
“而且,就算是谋划失败了,我等亦可将反叛之事一股脑的扣在他们的头上,这样四王子不也算得是勤王有功?届时,楚王就算要治四王子的罪,却也是无从说起的!”
王子弃疾闻言,不禁是又惊又喜: “哎呀呀,真是天赐观从以助我成事啊!观从啊观从,你可当真是智绝无双啊!好!甚好啊!”
“除此之外,观从愿亲往各处,说服那些长期为楚王所辱的各方势力,届时共举义旗,让熊围是孤立无援!若如此,则四王子之大业定成!”
王子弃疾闻言,立刻是朝观从深鞠一躬: “先生大恩,无以为报!弃疾若能成就大事,定不忘先生恩义,日后也绝不敢亏待了先生!”
观从闻言,却是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并是急忙还礼: “四王子折煞小人了!观从只是觉得四王子乃雄才伟略之人,当成以大事。观从亦不过是择良木而栖罢了,又何来的大恩可言?”
观从嘴上虽是如此说,但他其实也早知道王子弃疾究竟是何种的货色。 似他这般的腹黑之人,又岂能是人主之道?观从非常明白,一旦事成之后,也便是他观从离开之时。 两相议罢,王子弃疾便当即派人是去请来了王子比和王子黑肱,又派了务牟与史卑悄悄前往郢都,伺机谋害太子禄和公子罢敌。(此二人皆是楚王熊围的儿子) 而观从则是游走各处,先是找到了前朝司马薳掩的后人、许国国君许围、蔡国大夫蔡洧、以及若敖氏之后斗成然等人,他们这些人,都或多或少是受了楚王熊围的蛮横无理对待。 譬如当年楚王熊围还是令尹的时候,因为素来看不惯楚国大族薳氏的后人,便是擅杀了大司马薳掩,并强占其家财。等到即位以后,又是直接夺了薳居的土田。 至于许国,其灾难那更是罄竹难书,当年楚王听信王子弃疾之言,把许人迁去赖地,并是以许围作为人质相要挟。 而蔡洧,虽是如今受了楚王的宠信。然而在楚王灭亡蔡国之时,其父却是死于这一场战争中的,故而楚王之于蔡洧而言,实际上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另外,像斗韦龟和斗成然等人,他们同样作为当年若敖氏的后人,其实也一直被楚王熊围所排挤。 正如上面所说的,由于这些人本或多或少都与楚王熊围有着宿怨。所以观从其实要游说他们也不甚费力。 而就在观从将其逐一游说之后,接下来,他便将目光是放在了在楚王身边的越国大夫常寿过的身上。 —— 第396章_策反常寿过 常寿过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乃是这一时期在越国最为声名显赫的大夫。而就是如此的身份,当年却在楚王主持的申地会盟之上,因为迟到而被楚王于诸侯面前是当众羞辱。(其中也有说法,说常寿过可能就是越王允常,不过此处作者君并未采用这一说法。) 而楚王当年为什么要羞辱常寿过呢?倒也并非是他真与常寿过是有什么过节,实则是为了他后面能够名正言顺的刁难宋人而作的一番铺垫。 观从亦是据此,大胆潜入楚军营地,准备策反常寿过。 …… 此刻,伐徐的楚军已是稍做休整,也摆出了一副准备东山再起的姿态来。而且眼下毕竟太子禄和诸位公子都驻守在国都,况且郢都内亦有郤宛坐镇,说不定他们此刻已是稳住了后方,专等楚王得胜回归。 而稍稍认清了现实的楚王,也不由是想到了他的那些子嗣们,也自然而然的也是打起了些许精神。 观从亦是胆大心细,他穿着辎重守卒的装扮,直接混入军营暗中观察。 几经搜索,他终于是摸清了常寿过的所在。深夜时分,待到众人熟睡,观从又悄无声息的摸到了常寿过的营帐内。而常寿过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虽是半睡之中,却陡然被观从的这一动静给惊觉过来,不由一跃坐起,噌的一声,从身边拔出了佩剑。 观从见状,立刻沉声应道: “将军切勿声张!”
黑暗中,常寿过也并不慌张,冷静的站起身来,而长剑则始终横在胸前以做防备。 “你是何人?”
观从俯下身子,以示诚意: “禀明将军,吾乃先君卜尹观起之子——观从!”
常寿过闻言,二话不说,直接将长剑是搁在观从的肩头,观从亦是不由从剑刃中感受到一丝凉意。 “哦?原来便是你!楚王眼下正欲杀你而后快,你何敢深夜入营?当真是不知死活么?!”
“观从只是前来劝谏将军的!将军还可曾记得当年申之会上,熊围嚣张跋扈,竟是当众侮辱了将军。这一耻辱,难道将军是忘了吗?”
常寿过闻言沉默不语。 “将军既身为越国重臣,越王之下,便属将军最大,当年却受得楚王如此侮辱。即便是将军再宽宏大量,不予计较,但是楚王如此对待将军,却又是置越国于何地?将军对此难道就全然无动于衷么?”
常寿过手中的剑反倒是重重压了下去,观从不得不匍匐在地,动弹不得。 “哼!都不过是往昔之事,而今你旧事重提,无非是要在其中挑拨。呵呵,似你这般卖主求荣之辈,难道还以为本将军会愚笨到听信于你?哼!这便随本将军去见面楚君,看你如此的巧言善辩,能否保得住你自己的一条性命!”
常寿过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将观从给提拎起来,观从却低笑一声: “呵呵,将军此举,可无异于自寻死路啊!观从既然敢来,又何惧死?只是……怕将军是要误了大事啊!”
常寿过闻言,不由嗤鼻一声道: “自寻死路?竟还在此地危言耸听,你以为这些巧令之辞本将军会信?”
观从依旧十分的自信,只用手指捏着剑刃,并是小心挪开后,又是浅笑说道: “将军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但终归也该为越国考虑吧?观从深知楚越两国交好,然而现今楚王之势已衰,流亡于晋国的王子比此刻正快马赶回,若不出意外,不日便可继得楚王之位。而将军之所以在此,亦无非是为了两国盟好,既如此,将军何不再细细寻思一番?”
常寿过闻言,在细细玩味了一番后,便是收回长剑,并立于榻旁: “起来吧!”
观从闻言,这才站了起来,而接着营帐外映进来的篝火,常寿过这才看清了观从的容貌。 “哼!当真好大的胆子!”
“将军,观从冒此奇险,虽是别有所图,但也是替将军指得一条明路。将军现在固然可以继续跟着楚王,但楚国亦是迟早归属于他人。届时,将军若执意与新君为敌,那楚越两国之间,可就微妙得紧了。”
“将军难道是准备助纣为虐,引得楚越两国就此交恶?倘若如此,届时吴国再趁乱伐越……将军难道就不怕越国再遭横祸?!”
常寿过一听,不禁便是有些迟疑了起来。 没错,他对楚王本就是有些不忿的,但是毕竟此番是来协助楚王讨伐吴国的,所以他之前倒也算得是兢兢业业。 但如今,经过观从这么一说,前后这么一捣鼓,且不说当年申之会的屈辱,即便是出于越国的整体利益考虑,他现如今的处境也确实是极为尴尬。 他身为越国的重臣,若是继续掺和在他们楚国的内部争斗中,一旦是另一方胜出,那么对于越国而言,也必然将会是一场大难。 “那……你以为,我越国如今该如何自处?”
“只要将军莫要再助熊围,熊围必不能攻克徐国。徐子之母乃是吴人,将军不助熊围伐徐,即便是对吴国亦是能有所交代。而待得我楚国新君继位,将军在楚国亦可不再为难。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但是……若楚王取胜了呢?”
“呵呵,楚王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断无道理取胜。更何况其子尚在郢都,又何惧之有?”
“你是说……王子比当真能回得郢都夺得王位?”
“如今,楚王已受困于此,而之前被楚王所打压的贵胄们又皆是在暗处蠢蠢欲动,再加上有王子弃疾从中运筹,何愁大事不成?”
常寿过听到这些话,沉默不语。寻思了许久后,却又是挥了挥手: “先生之言,本将已然知晓,你这便去罢!”
观从知道常寿过其实已经被自己说服,只是他还需进一步的观望。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于是,观从便没有再言,径自是遁出了帐外。 随后,观从便连夜逃离了楚营,而常寿过此刻,也已经是被埋下了反叛的种子,只等到时机成熟,便自可开花结果。 …… 另一方面,王子弃疾且按观从之计,也并不着急前往郢都,只让务牟与史卑是先行,以期谋害太子禄和其他的公子。而他则是静待着其兄王子比和王子黑肱的到来。 观从又连续数日赶路,赶回了蔡国,而王子弃疾在得知观从已在郢都布下了大局,而且越国常寿过那边竟也已是被妥妥拿捏后,王子弃疾也是极为敬佩观从的计智和胆识。 随后,观从又去面见了蔡国的大夫朝吴。 朝吴在蔡国被灭之后,一直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侍奉着王子弃疾。 当他看到观从的到来,知道他算得是蔡公身边的红人,便是极为恭敬的说道: “见过卜尹大人!”
观从闻言,亦是躬身还礼: “大夫不必多礼!今日观从前来,实则有一件要事与大夫相商。”
朝吴甚是奇怪的看了一眼观从。 “吾乃区区一亡国大夫,现只知安心侍奉蔡公,却还能有什么要事?”
观从眨了眨眼睛,在朝吴耳边说道: “楚王的遭遇,想必大人已经知道了吧?”
“嗯,在下略知一二。”
“那大夫……何不趁此时机光复蔡国?若现在不作,那日后恐怕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观从此语一出,朝吴很明显是被吓了一跳,他只当观从这是一番试探之语,若回答得稍有不慎,恐怕便会立刻遭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