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朝终于入主洛邑,三军将士皆士气正盛。
而王子朝也是一刻都不耽搁,当即召集旧部心腹,商讨接下来的称王事宜。 “殿下,如今大局已定,可立刻明告天下,操持祭天之事,据景王遗命,登基天子大统!”鄩罗向来心直口快,此刻口无遮拦的说了出来。 王子朝却是迟疑了一下: “如今虽然稳定下来,但单旗和刘狄等人皆已另立周王匄,此时称王,似有不妥!”
阴不佞又出列言道: “殿下,王子匄尚年幼,无法自主。更何况他本就是单旗和刘狄所拥立的傀儡,更兼景王与悼王先后薨逝,与他二人定是脱不开干系,殿下登此王位,实是名正言顺的!如今既然已经入了洛邑,且万众一心,臣以为并无不妥!”
南宫嚚这时也出列言道: “殿下如今既已入住王畿,实至名归,还请殿下万勿要以大局为重!否则周室不稳,于我不利!望殿下能继大统之位!”
其实,王子朝如此折腾,又岂能无有称王之心?现在被众人这么一说,更是心动不已。但他也还有一层顾虑,那就是眼下虽然已是稳定了局势,但是他们毕竟只是打败了单旗和刘狄的所谓“王师”。 晋国未曾参战,才是他们能够此番获胜的关键。 而如果他一旦称了王,晋国会不会再度出兵?那时候是何等的局势,就很难说了。 王子朝望向召公姬奂,姬奂也知道他还是要自己的表态。 “殿下,自古以来,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殿下此番行事,外界有人称之为‘乱’,只这一个‘乱’字,便已是说明了一切。若殿下想要占据正义,公开景王遗旨,继得大统,倒也不失为一良法!”
这些人跟随王子朝,自然都是希望他能登上王位的。 他们当中也确实有人希望可以重振周室者,但绝大部分其实只是一种选边站队,说白了就是堵上了一切,为自己和后代能够谋求最大的利益。 王子朝事成之后,自是不会亏待这些跟随者,封邑进爵,自是不在话下。 其实,景王虽是有意立王子朝为太子的,但并没有留下任何的遗诏,这个所谓的“公开景王遗旨”,说穿了也就是伪造。 “阴不佞,寻得遗旨一事,便交由你去办!待到办妥,本宫另有赏赐!”
王子朝得到召公的鼓舞,便当即是下定了决心。若是将此事落实,那到时候就不再是什么清君侧了,而是真正的正统之争! 这次王子朝和旧部心腹议事,李然并不在其中,当他得知王子朝准备称王,顿时急了,立马面见王子朝。 王子朝当然知道李然所为何事。正好,他也想要听听李然的真实想法。 “先生,如今局面已经稳了下来,朝思前想后,想要进一步有所作为,便唯有登基称王了!”
“殿下,然却以为,此举不妥!眼下,局面虽然看似稳固,但实则并未受全面掌控。晋国虽是撤了兵,但依旧是在那隔岸观火。殿下此刻称王,然以为,反倒是会落人口实。世人会说殿下亦不过是觊觎王位,而并非是真为了匡扶周室,人言可畏,此乃大忌啊!”
王子朝沉默不语,随后拿起案几上的那一盏清水,一饮而尽,面露不悦。 “依先生之意,朝如今还成不了天子?”
“殿下,称王之事不急于这一时。臣并非反对殿下称王,而是觉得现在称王实在不妥!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殿下若是以‘清君侧’之名继续对抗单、刘二氏之虐周,便可得天下人之同情。若是此刻贸然称王,只怕会让天下人寒心呐!”
王子朝嘴角牵扯一丝笑意,但是很明显对李然的回答并不满意。 “那依先生之见,本宫究竟何时能称王呢?”
“除掉单旗和刘狄这两个贼首,妥善处置周王匄,待天下大定,再令其和平禅让。如此才能让周室安稳,让天下人心悦诚服。到那时各诸侯也会俯首称臣。现在匆匆称王,恐怕于殿下不利!”
“那……我若是执意即位呢?”
李然望向王子朝,在这个神似太子晋的人身上,这时竟是突然有了几分楚灵王的影子。 “还望殿下三思!要做出最好的判断,莫要受了旁人的干预……” “好了,先生之意,本宫已经知晓。此事不必再言,既然迟早都要为之,何不趁早为之?世事难料,或许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李然心中暗叹,当此情形,也不便再多言,只得是拱手道: “既如此,只盼殿下能得偿所愿,但即位之后,万不可安于现状,亦不可冒进自满,需得先安抚人心,继而循序渐进,高筑墙,广积粮!”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乃是朱元璋打天下的时候,朱升定下来的战略方针,李然此刻说出,倒也合适,只可惜“缓称王”看来是无法实施了。
王子朝闻言,这才笑道: “先生此言甚是!”但李然此事内心深处,顿觉王子朝恐怕是要重蹈楚灵王覆辙。但他之前已暗下决心,要辅佐王子朝完成太子晋未完成之夙愿,此刻却哪里还有回转的余地? 以前他在楚国,还能因为楚灵王与自己不和而萌生退意。而如今他既已认定其主,又岂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即便是要走,天下之大,他又还能走到哪去呢? …… 不久,阴不佞便是伪造了一份景王遗旨。王子朝公诏天下,在庄宫即位。李然见事已成为定局,也没有再冒然谏言。 即位后的王子朝斗志昂扬,而前方一时倒也是捷报连连。 尹圉接连打败了刘狄,取了东圉西侧的城池西闱,并趁着气势如虹,再攻打蒯邑,蒯邑的守军亦是直接溃败。 王子朝得此战报,喜不自胜,信心百倍,同时也更加认定了自己称王的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而李然对此却是愈发担心。 眼下的局面,竟是与楚灵王当年如出一辙。 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愈是如此,就越容易出问题。 王子朝显然也有些得意忘形了,登基之后便大肆对身边之人进行封邑进爵。 李然居功至伟,王子朝想让李然担任太师一职。 但李然却对此并不感兴趣。 “陛下,臣本一介白衣,倒也落得轻松自在,如今也无心入朝侍官,待到除灭贼首,能复得典藏室史之职便已足矣!”
王子朝稍稍一怔。 “典藏室史……只是这未免也太委屈先生了!”
“臣之前离开王畿,便是典藏室史的职,届时官复原职,也算得偿所愿。而且,然的心性亦适此位,此乃人尽其用,说不得委屈!”
—— 第473章_招降纳叛 王子朝闻言,不由眯了一下眼睛。 “先生即有此意,孤自也不会反对,但是眼下还需得先生在孤身边出谋划策!至于此事,可容日后再议。”
“多谢陛下成全!”
李然闻声,稽首拜谢。 “先生,司马武功劳甚大,孤想要再行封赏,正式封其为大司马之职!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大司马:夏官之首,主管军事)
李然知道,王子朝想要封自己为官,已被他婉言拒绝。于是他想要再从中找平衡,封了孙武,也就如同施恩与己,大司马主管周邦之军事,虽不及三公和大宗伯,但地位亦是极高。可谓是位极人臣。 而李然并不想功高盖主,只得言道: “陛下,孙武如今在外征战,恐怕无暇顾及其他,大司马之位至关重要。前者暂授其职,实为情势所迫,不得不为。然而,毕竟孙武他与微臣一样,既非宗室之后,堪此重任于礼不符。微臣以为,待日后局势稍好,还是再另寻他人担任此职为好!”王子朝闻言,又是点了点头: “好吧,既如此,便再容孤想想,该当如何妥善处理……” 就在这时,有宫正前来禀报,说是南宫嚚求见。 王子朝当即召见,南宫嚚进来之后,先行了一番君臣之礼。 “王上!臣想引荐一人,只是此人曾和陛下兵戎相向,只盼陛下能够不计前嫌,召其一见!”
王子朝闻得是有人来投,心情大好,不由微微一笑: “卿所言,究竟是何人?”
“甘公鳅!”
甘鳅便是之前王子朝刚刚重新占领京邑之时,受单旗之命前来攻打。 其被打败之后,回到洛邑,就此不再受单旗的重视。甘鳅自是有些不甘心的,眼看王子朝如今势大,便是来投。 王子朝闻之大喜,笑呵呵的说道: “既如此,就让他进来罢!孤要对其大加赏赐!对了,那司空之职尚有空缺,便封其为司空吧!”
南宫嚚面露喜色。 “陛下圣明,臣这便去让甘公前来觐见。”
南宫嚚起身出去,李然上前一步,此刻他不能再不言语了,就算是王子朝现在心情大好,也得泼这一盆凉水。 “王上!甘公今日来投,恐并非好事!”
王子朝一怔: “并非好事?这难道不正说明单旗他已是众叛亲离,不得人心。这实在是大好事,怎可说不是好事?”
“甘氏究竟是否诚心来投,尚不得而知。似这等来投之人可以让其暂居于此,但万不可委以重任!”
“孤若是不重用,其他观望之人又岂能诚心来投?先生思虑,未免是太多了些!”
李然闻言,不由得是哀自摇了摇头: “陛下,当年楚灵王修筑章华台,广纳天下亡人,却最终为其所蒙蔽。今天子亦如此招降纳叛,恐怕日后必为之所害!”
王子朝的脸色不由得一变: “他此番来投,孤若不允,岂不亲痛而仇快?此等善举,为何在先生口中却成大谬?况且,先生将孤比作蛮夷之君……未免失言了!”
李然知道王子朝已经不高兴了,但是有些话他必须要说: “陛下!《大誓》有云‘纣有亿兆夷人,亦有离德;余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这是纣亡而周兴的原因。今日天子不务其德,恐要失人了,用人不在于多,而在于精!臣虽为妄言,但其心只为陛下所想!还望陛下多虑。”
王子朝站了起来,来回踱步,迟疑许久,开口道: “先生!甘公之前确实与孤有过过节,但那巩简又何尝不是如此?先生既能放过巩简,为何如今反倒要孤不纳甘公为我所用,先生到底是何等的心思?”
李然知道王子朝这时对他已经起了疑心: “陛下,想那巩简,无非是守城不力,而被俘之后,亦是不降。倒也不失为君子所为,若日后来投,为己所用未尝不可!但甘鳅乃是一奸邪小人,他曾挟持难民来攻,早已失尽人心。如今一见单旗那边局势不利,便是溜之大吉,此等小人,万不可置于左右啊……陛下!”
“好了,先生实是想的太多!甘氏再不济,也是来投诚了!那巩简乃是先生纵去的,沉寂一段时间之后,如今又在孤那王弟匄的身边侍奉。更是被单旗又提拔了上来。当初先生放他,孤便有所疑虑,但信任先生为人,这才应允。今日先生却一意阻碍孤重用甘公,是否也太不讲道理了些?”
王子朝认为李然已有僭权之嫌,故而心存不满,言辞客气中带有些许的质疑。 李然不由心中苦闷,依他的性格,此刻本应闭口不言,然而他到底是诚心诚意的为了王子朝好,此时也唯有力谏道: “陛下……臣所言并非道理,而是为君之道!甘鳅驱赶难民攻城,临阵逃脱,实非君子所为!司空一职,主司城防,事关陛下安危,岂可让此等奸诈之人担任?”
王子朝沉声道: “官职的任命,孤自有计较,无需多言!”
说话间甘鳅被南宫嚚带了进来,甘鳅俯身在地。 “罪臣甘鳅,拜见陛下!”
“起来罢,罪臣之说不必再提,以前之事孤可既往不咎,从今往后,你我君臣之间并无猜忌,孤欲许卿以司空之职!不知鳅意下如何?”
甘鳅闻言,顿坐感激涕零之状谢恩言道: “谢陛下隆恩,陛下仁厚,不计微臣之罪,臣即便是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李然见此情形,心情可谓差到极点。 王子朝见状,却是挥了挥手。 “子明先生,你日夜替孤操劳,也甚是辛苦了,且退下歇息去吧!”
李然闻言,躬身作揖只得告退。出了庄宫,李然缓步行走,步履艰沉,心情亦是沉重至极。 显然,王子朝对他的话已是越来越听不进去,与之前可谓是判若两人。 事实证明,一个人若是一朝得势,这最难过的一关,还是自己。 楚灵王如是,王子朝亦如是。 李然非常清楚,王子朝若再这样一意孤行,往后恐怕是极为不妙。 楚灵王的事情历历在目,茫茫宫阙,李然环顾四周,又想起他和太子晋从小到大在这里玩耍学习的点点滴滴。 李然握了一下拳头。 “匡扶周室……只受些委屈又算得什么?”
李然回到官邸,本想再过一段时间,差不多就可以接祭乐到洛邑来住,不过碍于现在局势还不甚明朗,也不想让祭乐身处险境,于是只得是暂缓了这个想法。 而孙武在外,却不知洛邑城内的这一番变故。他依旧是率领军队一路征战,高歌猛进,接连攻下了瑕邑及杏邑。 通过这段时间的征战,整个王畿之地,几乎已尽在王子朝的掌控之中。 李然得知这些消息,既为孙武高兴之余,也不免是起了一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