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得有点多,晚饭姜宁就只吃了六分饱,稍微养下生。 晚上她还是坚持不做伤眼睛的事。 上午林如海在,不好偷懒,姜宁抄的经已经远远超过计划工作量了,剩下的明天白天再抄。 她指挥人调整了几个家具的位置,正要洗漱时,正院却有人来,说贾敏叫她吃完了饭就过去。 她只好把摘下来的簪子再戴上,披了件薄披风,带人出去。 前后四盏灯笼围着她。 桃嬷嬷坚持要跟着,小声念叨:“这么晚了,太太有什么事?”
是啊,贾敏都免了她所有晚上请安了,又晚上叫她去,是有什么事? 姜宁不想耽误睡觉,便加快脚步。 孟绮霜照旧住在贾敏后院的厢房里,西跨院只住了姜宁一个。 从明光院出来到正院这一路,路边寂无人声。 夜风一吹,树叶摩擦的声音仿佛就在人的耳边,夜空却澄净明亮。 向上看,星河在夜里蜿蜒。 能每天自由看星星,不用担心朝不保夕的日子可真好。 见姜宁忽然停下了抬头看,桃嬷嬷以为她害怕,忙道:“住的日子短,还没什么人气,过段日子就好了。”
姜宁一笑,没解释,答应着:“嗯!”
正院门口,隔着南北宽夹道,向南便是林如海书房的后墙。 姜宁没往书房看,脚下不停迈进正院,沿着抄手游廊走得飞快,提灯笼的婆子都差点跟不上。 ——是快走!运动好快乐! 她微·喘着进了正房:“太太?”
贾敏就在堂屋,看她这样,忙笑道:“是有件事想和妹妹商议,倒不是什么大事,必是传话的人没说清楚,让妹妹这么急。”
“来,到里面坐,快歇歇。”
贾敏命人,“快上茶。”
姜宁行礼,摘下斗篷到东次间坐了:“是我怕太太等急了,不怨她们。”
等她捧起茶,贾敏才说:“老太太……要安葬了,八个丫头服侍有功,原该放出去,可如今还在孝期,大张旗鼓办喜事也不大好。所以我想,不如再留她们两年,等出孝时再赏嫁银,那时她们寻到好婆家,便能好生热闹了,家里也添些喜气。”
姜宁忙道:“太太想得周全。”
她有点明白贾敏为什么叫她来了,拂云和抱月还在她院里呢。 贾敏笑道:“只是家里总不能让她们空闲着两三年,总要有个说法。不如每人月钱翻倍,轮流去给老太太守灵,既是咱们的孝心,也不算亏待了人。妹妹看呢?”
姜宁还是夸:“我原不懂这些,听太太一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想必她们也都愿意再服侍老太太两年。”
贾敏便道:“若说轮流守灵,有四五个人也够了。妹妹是不是还在给老太太抄经?”
姜宁忙答:“今日是抄了几笔,只是身上不大好,抄的不多……” 贾敏叹道:“我知道妹妹的孝心难得。若妹妹还抄着,不如就让拂云和抱月留在妹妹身边服侍,妹妹也不必太勉强,能两三日供上一卷,也算替老爷和我尽心了。”
姜宁心里快速算着利弊。 答应贾敏,会将她个人的孝心行为上交到贾敏和林如海的领导下,并且有至少三天抄一卷的任务指标。但她同时会收获两个由林老太太亲手培养出来的、最能干的大丫头,两年!还不用自己开工资! 和轮流去守灵比,应该是个人都会更愿意在她身边,服侍她抄经吧? 守灵期间可是戒荤…… 拂云抱月这样服侍过侯夫人的大丫头比普通人家的姑娘还体面,放出去至少也会嫁个中等商人做太太,有些土地的小乡绅和八·九品或不入流的小官吏也巴不得来求娶。 人的命运难说,现在结下情分,说不定以后就是一条人脉,一条出路呢? 姜宁答应了:“多谢太太疼我。”
又说了几句一定不会懈怠,不会辜负了太太云云。 她本来就想好了要两三天抄一卷的嘛。 这么一看,工作量没变,功劳放在明处,有额外福利,只是把功劳和两位大领导共享,是她赚了。 回到明光院,姜宁把这事和拂云、抱月一说,两人都喜得念佛,约定了明早一起去给太太谢恩,又笑道:“以后我们就跟着姨娘了。”
姜宁也高兴,一边一个搂着她们俩:“我还要厚着脸求姐姐们多教教岁雪她们呢。”
两人都笑道:“这原是应该的。”
大家说笑一回,便洗漱准备睡觉。 今天本来是岁雪和白棠守夜,因桃嬷嬷有话想和姜宁商量,便让白棠回房去睡,她和岁雪来守。 白棠极有眼色,没多问,看姜宁已经躺好要睡了,便阖上门出去。 姜宁打个哈欠:“嬷嬷要说什么?”
桃嬷嬷坐在床边,低声问:“姑娘,寒哥儿也大了,和这两位姑娘,是不是——” 姜宁甩走睡意,坐了起来:“嬷嬷是想说大哥的婚事?”
“是呀。”
桃嬷嬷拿不准主意,“姑娘说,这事能不能成?”
姜宁问:“嬷嬷取中了哪位姐姐?”
桃嬷嬷忙道:“阿弥陀佛,不拘哪一位能成,我都要烧高香了。”
姜宁靠在枕上细想。 原身的眼光可以说很不错。谢寒不但生得很好,人也有担当,还不怕吃苦。新年才过,天还没暖和,他就和林老太太嫁妆铺子里的掌柜伙计走商贩货去了,说是去了南洋口岸,今年还没着家。 但那份感情是原身的,并不是她的。她和谢寒也早已没有可能了。 现在桃嬷嬷想给谢寒娶妻,她乐见其成,也希望谢寒能家庭幸福。 他虽然身份和大丫头们的最佳择偶对象有差距,但那张脸就能加不少分。 “大哥若要成家,或买或赁,自然要先置房舍,嬷嬷和岁雪也有去处了。”
姜宁说,“到那时,嬷嬷岁雪就出去和嫂子作伴罢,我这里不会少人的。”
姜宁是笑着说的,桃嬷嬷却听得掉泪:“岁雪有她哥哥嫂子呢,姑娘却是自己一个。我就不出去了,我陪姑娘一辈子。”
岁雪听了半日,一开始还高兴哥哥快娶嫂子了。 听得要让她出去,她才忙下炕跑过来:“姑娘……娘!我不出去!”
姜宁早就是“姨娘”,不能再被人叫“姑娘”了,可桃嬷嬷和岁雪私下里还是总叫她“姑娘”。 她知道这是她们不喜欢、不愿意让她做妾,哪怕再是高门大户,再是锦衣玉食,她们也觉得她受了委屈。 这些真挚的感情本都属于原身。 姜宁揉了一把岁雪的脸:“好丫头,真把你留一辈子,我还哪有脸见嬷嬷和大哥?”
又笑:“你的事咱们以后再说,先说大哥的。”
便和桃嬷嬷说:“婚姻大事,嬷嬷还是等大哥回来了,先问大哥的意思。不然若大哥不愿意,两位姐姐却有意,岂不尴尬?”
反过来,如果是谢寒愿意,拂云或抱月不愿意,且有她从中说和的话,谁都不会伤面子。 还有个问题,就是拂云和抱月都认为“她”和谢寒曾经有情。 不过,离她逃到景文侯府都快过去一年了,自从“进门”后,她和谢寒再也没见过面,在别人眼里,她应该是一心孝顺林老太太、服侍林如海的形象,和谢寒只是奶兄妹关系。 就算这次不成,谢寒的婚事也可以再慢慢打算。 如果按原著来,林如海应该至少还能活十五年…… 谢寒背靠林家做生意,不说做出什么名堂来,不出意外的话,十五年总够在一地站稳脚跟了吧? 到时她可以在谢家旁边买个小院子,没事串个门,和桃嬷嬷岁雪一起吃顿饭—— 姜宁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又叮嘱一句:“嬷嬷、岁雪,你们可千万别在两位姐姐面前露出意思来,都等大哥回来再说。”
桃嬷嬷答应着,站起来和岁雪一起给姜宁掖床帐:“他还敢挑三拣四的,我就锤他的腿!”
一个月后。 谢寒和林老太太嫁妆铺子里的管事在林宅门前下车,要给林如海请安。 林如海在书房见了他们。 回禀完一年的事,谢寒大着胆子求道:“小的快一年没见母亲妹妹了,不知能否给母亲请安,也……给姨娘问个好。”
一声“母亲”触动了林如海的心肠。 他本不是苛刻的人,当即便要答应,让谢寒去找林安进内宅。 可看着谢寒年轻的脸,他话到嘴边却变了:“去明光院,请姜姨娘和谢小爷的母亲妹子过来。”
谢寒十分欣喜,连声道谢。 见他神色坦荡,无半分遮饰,林如海在心内嘲笑自己多心,怎么竟拈酸吃醋起来了。 两人一同长大,有亲兄妹一般的情分,谢寒想见姜妹妹一面也是常情。 若有私心,谢寒年轻气盛,如何还愿意依附林家做事?也不会直接向他提起想见姜妹妹了。 明光院。 听得谢寒在林如海书房等着,桃嬷嬷喜得掉泪,又骂:“真是个没规矩的!如今姨娘也是他随意能见的?亏得老爷没怪罪!”
拂云和抱月悄悄对视了一眼。 姜宁却很淡定:“好容易见一面,嬷嬷别骂大哥,好好说说话。”
说完,她站起来看看衣裳不失礼,没沾墨点儿,便叫岁雪:“走,咱们见大哥去。”
坦坦荡荡才不会让人多想。 便是真有人怀疑什么,想给她和谢寒定罪,也要拿出实证来。无凭无据,害的只会是她自己。 说到底,也只是见面而已。 初冬已至,姑苏的冬日比京中多了几分温柔。 今日又天晴,姜宁只穿着碧青的银鼠袄和月白棉裙便不觉得冷,没穿斗篷,也没拿手炉便出了门。 搬回老宅一个多月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到林如海书房来。 其实住在景文侯府时,她也没去过林如海书房,免不得有些好奇。 林如海便看到姜宁仪态端庄、步伐不慢地进了院子,先对他一笑,发现谢寒不在外面也没着急,而是东看一眼松柏,西看一眼竹子,还时不时露出想点评一二的表情…… 姜宁走近了。 林如海咳嗽一声。 姜宁忙快走几步:“老爷!”
她到林如海面前一福,笑问:“老爷,我大哥在哪?”
她身后的奶娘和丫头倒是都红了眼圈,一脸紧张。 真是个不知愁的。 林如海忽然想逗逗她:“你大哥突然有事,方才出去了。”
“老爷行行好,别哄我。”
姜宁踮脚向屋里看,“桃嬷嬷和岁雪快一年没见大哥了,您也忍心让她们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