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独考“论”的场次要比“数科”更低,毕竟数科关乎到一些民生应用问题,而“论”这种思辨性的考核,听上去就比较高深莫测了。不过“论”这种考核体裁与时事策问的相似度颇高,所以参加考核的宫府吏比晦涩难懂的数科考核人数要多出两三倍。 除了上次考核数科开放的北院考场,另外东、西两院今日也开了门,用以让人数暴涨的宫府吏参加考试。 不同于数科答案的唯一确定性,时事策问以及“论”都是言之有理就能得上评,因此无论是积攒资历,还是畏惧顶缺任务的艰辛,对于大多数宫府吏来说,这是一件性价比非常高的考核。 当然除了某些人,譬如张毣,他对行文辞令一类的东西实在不感兴趣,大概是以前被张裔请来的大儒批评写的文章是“狗屁不通”后,张毣便不在这门功课上下功夫了,所以这类考核他几乎是不参加的。 张毣没有来,好在那日一场桃园宴会,让卫弘和一众蜀中子弟相识,因此在候考的空闲时,一众人也站在一起高谈阔论。 杨汰一见面有些尴尬,倒不是心疼那日拿出做彩头的千金白罴裘,而是回家后反应过来那晚的失态,隐约记得喝醉酒后悲天悯人地感叹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过很快,没见大家提及此事,杨汰便渐渐缓释此事,很快就告知了众人好消息:“诸位同僚,要娶亲了。”
众人皆不觉得意外,当日宴会,杨汰可是吐露颇多,众人也隐约记得好像说亲的那户人家姓句。 杨家乃是巴郡望族,杨汰身为家中嫡长子,自然是门当户对,极有可能和在场之人的世家有干系。 杨汰很快就将答案公之于众:“娶的是巴西郡句氏女。”
难怪,与巴郡杨氏一样,句氏乃是巴西郡的望族,看来是家族联姻。 卫弘朝着杨汰拱手贺喜道:“那我就在这里贺喜季儒兄了!”
杨汰走到卫弘的面前,回礼道:“此事还有赖卫兄弟的帮衬,那句氏女我从未见过,卫兄弟言辞优美,可否为我写一封婚书?”
“呃?”
卫弘有些错愕,不敢相信地看着杨汰问道:“情书?”
杨汰倒也不避讳地点了点头,说道:“说到这里就不隐瞒诸位同僚了,此事乃是程公弘牵头做媒的事,只不过服丧在家,我也不好因为此事去叨扰他。〞 杨泰面露羞愧之色地继续说道:“本来我自负胸腹才情,写出婚书也并非难事,可误就误在看见了卫兄弟的诗赋,才觉得自己写的东西着实难入耳目,所以这件事当然就拜托卫兄弟了。”
“嗯,此事倒并非很难……” 卫弘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于是取来纸笔,然后对杨汰提醒道:“季儒兄,我久为刀笔吏,练的一手汉隶只算能看,若是写在婚书上实在不雅,只好写完你再抄写一遍了。”
杨汰还以为卫弘这是在为他着想,心中十分感动。 只不过,他未料到这竟然不是卫弘的自谦,而是事实。 久为刀笔吏,卫弘只能写一手公正的汉隶,可这种字体写在婚书上过于板正,就没有你情我浓的雅致了。 说写就写,只见卫弘提笔写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见到卫弘搁笔,众人围拢上来,杨汰揭起纸张细细观看,片刻后一脸惊喜地对卫弘谢道:“我就知道此事托付给卫兄弟是没有问题的,这篇婚书一出,那才情矜持的句氏女岂能不感动?”
众人皆觉得卫弘这篇婚书诗词写得极好,连不苟言笑的张表也在一旁说道:“季儒兄得此佳作,美妇将不愁也,当浮一大白!”
杨汰很痛快,立即承诺道:“巴郡陈酿管够,只是娶妻了,山月楼这等风月场所……以后得少去,就像卫兄弟那般在家设宴款待诸君,应是最好的。”
张表摇了摇头取笑他:“季儒兄……家有悍妻啊?”
杨汰一脸臊得通红,将手中写有婚书的誓词卷起来,递给身后跟着的家仆,吩咐道:“小心拿好,改日我再用小楷抄写一份。”
好在杨汰的尴尬并没持续多久,在众人的笑声中那开考的铜锣响了起来,杨汰对众人拱了拱手说道:“改日定好良辰吉日,再知会诸君,来寒舍喝杯薄酒。”
众人应道:“一定一定……” 宫府吏考核颇为随意,卫弘与众人作别之后,就沿着人群涌动的方向走去,准备进入考场。 这一次不是在考核数科的北院,而是东院,等待在门口的是樊建。 看来今日考核的宫府吏数量着实不少,连樊建这等相府掾史都被拉壮丁过来当监考员。 樊建也看到了卫弘,经历了上次数科考核和举发信两件事,他对卫弘的感观颇为不错,卫弘对行礼问好,樊建也点了点头,便伸出手指了一个位置道:“去那儿坐吧。”
卫弘颔首应下,便按照樊建指派的位置坐好。 周围的宫府吏渐渐入场,不多时一道人影就站在了卫弘的案旁,对他作揖道:“卫兄弟。”
卫弘抬起头,原来是霍弋,自上次宫府吏考核之后并未见过面,今日倒是撞见了,卫弘站起身来也对他回礼:“绍先兄。”
霍弋示意他坐下,然后自己挑中了卫弘旁边的位置坐下来,才缓缓说道:“我在东宫听闻张苍然说起卫兄弟的见闻,尤其是那四句立志之言,初次听闻真是振聋发聩!”
卫弘实在不好意思谈论这件事:只好说道:“绍先兄谬赞了。”
霍弋却问道:“不知卫兄弟打算何日对来夫子行拜师之礼呢?”
卫弘闻言一怔,看来霍弋也知道来敏有意收自己为门人弟子的事情,只是自己拒绝了来敏的好意,就不足为外人道了,霍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卫弘迟钝了一会才回道:“是来校尉错爱了,经义之学非我所长,岂敢拜入来氏门下,此事已经被来校尉作罢了。”
霍弋点点头,他觉得卫弘这像是自谦,可又觉得他神情倒像是实话实说。 细细想来,这世上怎么会有门门出类拔萃的俊杰。 看来这卫弘只是精通数科这等小道,大概和张毣一样偏科,经史子集应该是不擅长,否则的话又怎么会放弃拜入大儒来敏门下呢? 如是想着,霍弋流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说道:“那倒是可惜了,若是卫兄弟拜入来夫子门下,来日咱们也能在东宫畅聊一番,太子殿下也对卫兄弟有所耳闻呢……” 卫弘还没回话,就见樊建走到了堂下,高声提醒道:“静!”
众人便不再说话,于是樊建挥手示意四下的文吏揭开了今日的考题。 卫弘抬着头看过去,木板上的题目十分简短,只有五个字。 “论秦政之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