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月不知道许映白是怎么认出她来的。她从头到脚全副武装,遮得严严实实。原本以为他只是在做好人好事,帮路过的女孩解围——他当然不是有这样热心的人。 言月手指紧紧揪住着自己吉他盒边的挂饰。十六岁那年夏天挥之不去的郁躁似乎又缠绕了上来,她在他面前,似乎总是如此。 时过境迁,她长高了些,发顶毛茸茸的,如愿以偿,她终于和一心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但似乎过的也不是那么好,眉宇之间缠着一缕若隐若现的忧思。 言月不是那种天生讨喜的小孩,虽然家境优渥,可是她没有安全感,需要人陪着,对喜欢的人很黏,对讨厌的人,就会拒之千里。 “手。”
他站在阴影里,说。 言月她方才从走神中陡然惊醒,挂饰锋利的边缘刺破了她的指尖,血珠从创口争先恐后流出。 “没事。”
女孩低声说,去兜里翻了纸巾,纸巾很快被染红。 她很喜欢逞强,从小如此。发烧近四十度的时候,也还会迷迷糊糊地安慰人:哥哥,我好像好了,脑袋已经不疼了,飘飘的。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言月坐在石凳上,怔仲地看着许映白修长的背影。他从药店出来,给她买了创可贴,碘伏和棉签。 她听他接了个电话,对电话那边轻描淡写说,“不去了。”
许映白的手生得很漂亮,和他的人一般,都像是造物主无法再重来的杰作,倘若把人比作作品。他天生就拥有上天的垂青,自己却对这些都无比漠视。 左手的虎口处,有一道细窄的伤痕,像是美玉上的瑕疵。她对许映白避之不及,这次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手——除去在那年那个荒唐的梦里,她记得这双手。 言月脑子乱哄哄的,耳后通红,她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摔倒。 许映白什么也没说,那双凝冰般漂亮的眼,安静地看着她。他放下棉签,随后,把药放在了石桌上。 他走了。 言月背起吉他,摇摇晃晃往宿舍楼走去。 言月高中毕业后,决定去和秦闻渡表白。 那天晚上,她一字一句,在灯下,写着给秦闻渡的告白书,写得很认真。秦闻渡一直陪着她,他是在她身边,对她好,会给她带来温暖的人,也是言月最信赖的男人。理所当然,也会是她未来的伴侣。 她感谢秦闻渡一直在她身边。 也是那天晚上,她删掉了许映白的号码,更准确的说,不止号码,还有所有和他的联系方式。 许映白那时候已经出国了,他放弃了保送名额,高中毕业便出国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有许映白号码,可是她极少极少联系他。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秦闻渡的订婚宴日子也越来越近。秦家这场家宴上,秦闻渡即将到来的订婚宴自然也是全场重点。 “等结婚了,看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快点让我抱上孙子。”
秦志鸿乐呵呵说,“到时候你妈也会从美国回来,帮你们看看孩子。”
“月月还才刚准备进大三呢。”
秦闻渡说,“也不用妈带,到时候有月嫂和保姆。”
“大三有什么,休学一年就行了。”
秦志鸿笑呵呵的,“年轻些生对身体也好些,恢复得快。”
秦志鸿是这个意思,男人成家立业,在什么样的年龄做什么事情。如今,秦闻渡事业已经走上正轨,可以考虑生孩子的事情了,秦老爷子目前还没有孙子,他们当这个先吃螃蟹的人,自然会好处不会少。 大家都对这桩婚事很满意,秦闻渡想起言月最近对他的态度,心里也燃起烦闷,这天是周五晚上,按惯例是他们约会的日子。 秦闻渡不知道言月在不在,原本准备吩咐司机往别苑开,半路却还是叫司机拐了个道。 …… 言月不觉得自己是个很坚强的人,她从小缺少亲情,在别的方面就需要弥补,好在她的朋友都对她很好。 唐姜和她认识很多年了。 “情侣之间都是互相迁就。”
唐姜和她说起自己的恋爱,“总不可能有事事合拍的情侣,喜欢一个人的话,当然就会包容。”
“姜姜,我觉得我已经是个很幸运的人了。”
言月趴在窗台,看着外边月亮。 “和很多人比起来,不那么好,但是也不那么坏。”
她说。 “你说的很对,人不应该奢求那么多。”
言月轻轻说。 和唐姜聊完,言月去了公寓,洗了个澡。约莫九点的时候,她听到外头响动,开门换鞋声,随后,便看到一脸惊喜的秦闻渡。 秦闻渡今晚十分兴奋,她没有让他再继续,止不住害怕。 “马上你就要是我的人了。”
秦闻渡手指绕着她一缕头发,“早一点迟一点有什么区别 ?”
言月裹紧衣服,声音有些哑,“不行。”
离他们婚期,已经不到两个月了。秦闻渡是真的爱她的话,两个月也无法忍受吗? 念着她还是年龄小,今晚也确实有些过分了,秦闻渡也终于作罢。他出去弄了点酒,又开始回起了工作信息。 言月皱眉,秦闻渡说他需要喝一点提神,今晚不动她了,于是她也没再说什么。 半晌,言月对秦闻渡说,“婚后,我想去一趟咎里。”
“蜜月没有安排这里。”
咎里不是旅游胜地,而且栎城有些距离,秦闻渡锁起了眉。 “我看到时候工作安排,尽力争取。”
秦闻渡说,“实在没空的话,就叫章哥带你过去。”
“嗯。”
言月轻轻说。 谈珊琳被安葬在咎里,而不在言家祖坟,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情。言月每年都会去扫墓。其实扫墓也不一定需要秦闻渡陪着,但是,她想让地下的谈珊琳看到,她如今过得很好,身边也有人陪。 她对自己说,秦闻渡已经对她很好了。 几天都是考试,没什么课程。言月刚考完一门艺术基础,从教学楼出来,却遇到贺丹雪和黄娆从对面过来。 言月约她们一起回宿舍,走了几步,贺丹雪脸色却不太好,纠结了会,对言月说,“就,娆娆不是腿伤了嘛,我下午陪她去了一趟栎附,在门口好像看到你男朋友了,和一个女人一起。”
栎大附属医院是全国知名三甲,以骨科和肾内科出名。 “那个女人很年轻,大概就二十多点的样子。”
贺丹雪说,“长直发,白皮肤,打扮很时髦,和……你男朋友,举止好像挺亲密的。”
言月抿着唇。 “月月,你要不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问问。”
黄娆说,她前段时间不在学校,没见过言月男朋友,但是确实见那两人很亲密,不过也并没有过分的举止,微妙地介于情侣和亲人之间的程度。 言月给秦闻渡打过去,他很快接了,问她怎么了,言月说,“你现在在公司吗?”
“下午去办了点事,刚回公司。”
秦闻渡说。 黄娆和贺丹雪屏气凝神听着,想着要怎么给言月支招来问出点东西。秦闻渡问,“怎么?忽然给我打电话问这个。”
言月没有绕弯子,“下午朋友在栎附门口看到你,你身体不舒服么?”
“茜姐闹头疼好久,叫我带她去栎附做了个全身检查。”
秦闻渡沉默了会儿,解释道,又笑,“老婆,你还有这么关心我的时候?”
秦如茜是秦闻渡堂姐,在一家传媒公司工作,地址正巧也在附近。秦家是大家族,亲戚关系都很近,秦如茜没事经常叫他帮忙办点事情。 “你要一直像昨晚那样,我哪里就都舒服了。”
秦闻渡唇角上扬,意味深长说了句荤话。 朋友还在身边,言月挂了电话。她印象里,秦如茜确实也是长发白皮肤。 想起那个不合时宜的加湿器,他衣领上的香水味道,言月心里沉了沉,却什么也没说。 她有秦如茜的号码,只要打过去,就什么都知道了。言月容忍不了背叛,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信任,让她选择了暂时相信他。 “他说你就信了?”
贺丹雪和黄娆全程围观了这场电话。 “月月,你也太没有心计了。”
贺丹雪说,“男人说的话有能信的吗?你平日看他手机的吗?他的账户你清不清楚?”
言月摇头。和秦闻渡恋爱两年,其实她也没花过他什么钱,两人账户是完全分开的,自己用自己的,她对秦闻渡的收入开支财产状况都一概不知。 “你这样结婚了以后怎么办啊!”
贺丹雪哀嚎,“你不会被他们家吃的骨头都不剩吗?”
其实,言月并不想要秦家财产,她不过是想拿回自己应该拿的。 谈珊琳当年是自杀,非常突然,只留下了一份没有公证的遗嘱,后来,在言月长大的这些年里,经历了无穷无尽的官司,最终达成现在的平衡。谈珊琳的遗产,对她而言是必争的。而其中,她最重视的,是谈珊琳给她留下的房子。 屋子如今是空着的,没有任何人居住。谈珊琳死后,言高咏单身了好几年,言月高中后,他和一个叫何冉的女人再婚了,何冉只比言月大十岁,以前是言高咏的秘书。 那天她随着言高咏一起回这里,企图在宅子里选个自己的卧室,言月砸掉了差不多半个客厅的物品,言高咏强势、刚愎自用,却也拧不过发疯的十几岁的女儿。后来,这屋子就空置了。 言月偶尔会去看一看屋子卫生,在房子产权完全归属于她之前,她也不打算再住在这里。 老宅安安静静,环境极其静谧。 言月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检查,即将打开一扇房间门时,手忽然顿住了。 这幢宅邸和许家老宅距离非常近,言月自小在这里长大。以前,少年时代的许映白也独居在自家宅邸,他喜静,两间宅子最近的屋子窗户只隔着一米。 言月十六那年,因为卧室装修,她临时换进了这件屋子住,那天晚上,她洗完澡熄了灯,钻进被窝,迷迷糊糊了会,还没睡着,却见对面亮起了灯,是盏夜灯——随后,有人推门进来。 那是许映白的卧室。 少年微湿的乌发上还带着水汽。他平日里总是衣冠整肃,一尘不染的。陡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他朝这边望了过来,用那双淡漠漂亮,不含欲望,高高在上的清冷的眸。 言月傻了眼,脚趾陡然发麻,她拿被子把自己脸捂住,钻进了被窝蜷缩起,紧紧闭着眼。那晚后,她便搬去了另一处住所,宁愿每天早上上学多坐半小时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