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月十六岁后就没有再进去过许家院子了,庭院显然被打理得很好,枝叶扶疏,和言家院子景观截然不同。 言月麻木的脑子终于迟缓地想明白了,她蹲错了门,刚蹲在了许家门前大哭一通。 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自己遇到许映白,都是在这样狼狈不堪的景象里。可是,却眼泪却止不住,她原本尽力在忍着了,想在所有人面前保存下自己已经岌岌可危、所剩不多的那一点尊严, 泪珠不间断往下掉,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止不住哽咽又要想强行维系体面,“对不起,打扰你了。”
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女孩。 许映白没有松手,也没有说话。许家客厅对于言月而言已经很陌生了,声控灯亮起,客厅静悄悄的。 许映白把她放在了沙发上,言月双腿发软,因为维持蹲姿太久,刚勉强站起,又摔回了沙发。眼泪还是止不住。 他端着水和毛巾,在她面前站定,“没有打扰。”
许映白是独居,家里没有外人,让她悬在空中的心稍微落了落。至少,不会再多一个人看到她这样的狼狈模样。 言月拿毛巾擦了擦肿痛的眼,水是温的,背后沙发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很软。她实在是太疲惫,昨晚一宿没睡,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言月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完全哑了,“……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她不想对许映白求助,可是,实在没办法再挪动一步。 许映白去给她弄水了。沙发旁是一扇落地窗,正对着夜色里的庭院,夏燥热的夜微风拂过潭上睡莲叶子,夹杂着几声蝉鸣,或许是累过了头已经彻底麻木,她闭了闭眼,把毛巾敷在了眼上。 …… 等言月再醒来时,她惊慌地看了眼客厅的钟,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她刚居然在许映白家睡着了?! 谈珊琳去世之后,言月睡眠就变得非常不好,睡着后,一点动弹都足以让她立马惊醒,而现在,她居然在许映白家无知无觉地睡了两个多小时? 她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毛毯,言月掀开毛毯,脑子完全是空的。客厅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柔和。 她试着挪了挪腿,腿似乎已经恢复了,方才蹲在外面又哭又吐,衣服已经不能看了,因为羞耻,她耳后烧得通红,言月从小有些洁癖,对自己形象很在意,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许映白还在吗?言月摸索着去找自己的手机,不料,手触到柔软的织物。 言月拿起一看,是一套干净的衣物,散发着淡淡的洗涤剂的香。 书房的门也在这时被推开。 “你女朋友的衣服……我穿没关系吗?”
她低垂着眼,哑着嗓子问他。 他打开了大灯,说,“是刚叫人送来的新衣服,已经清洗过了。”
许映白方才似乎也已经沐浴过了,换了身衣服。他站在她身边,恰到好处地给她递来一杯水,泛着淡淡的柠檬香,她从小喜欢喝柠檬味的饮料,至今其实也没有改变。 言月脑子轰轰的,这一杯凑巧的柠檬水,却让她鼻子忍不住又发涩,和秦闻渡在一起这几年,他喜欢喝没有任何味道的水或者酒,家里也只有这样的水,没有人在意她这一点小小的癖好。 她没有喝那杯水,只是又开始默默流眼泪,手放在衣服扣子上,麻木地要解开衣服换下。 ——被许映白的手止住了,男人指尖冰凉凉的温度顺着肌肤传来。那双漂亮的手,安静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她领口下方,露出的雪白肌肤上,正露了一连串深深浅浅的吻痕,是秦闻渡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言月猛地把衣领往上一拉,因为难堪而红透了耳根。 许映白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他不说话时,神情里,那股清澈又冰冷的气质便尤为明显,自上而下的俯瞰。离她那么远,又遥不可及。 可是,下一刻,他已经在她面前半蹲下,给她一颗颗系上扣子,遮住了那一切。少年时代,许映白是一等一的的好学生,给她系扣子时,和十几岁时教她解题似乎也一样。 认真,心无旁骛,没有任何邪念。 言月耳后再度烧起,为了自己的龌龊而羞耻。 把这些俗人的念头加诸在他身上,原本就是不合理的。 可是,他动作很慢,偶尔的肌肤相触,他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好闻味道,都让她分外煎熬。 言月不记得这一切是怎么结束的,她借用了许映白的浴室、洗发水和沐浴露,直到她闻到自己发梢和他身上几分相似的味道时,才后知后觉,她借用的是他自己的浴室。 许映白在客厅看书。 她换好了衣服,从浴室出来。 整个人似乎才终于活了过来,她才看清楚这件客厅的陈设,和他的人一般,井井有条,简单,洁净。客厅里最显眼的装饰是一副画。 她认出,那幅画是列维坦的《白桦丛》。言月学过艺术通史,但对美术研究不是特别深。言高咏不喜欢画,言家没有任何装饰画。 能看出画技很不凡。可是,比起原作柔和明亮的色彩,这幅画面,第一眼袭来的,便是一股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料峭、尖锐和孤独感,明显是绘制者赋予的气质。 或许她的视线在这幅画上停留太久,许映白已经收起了书。 “是我十五岁的时候画的。”
他说。 言月完全没想到,她从来不知道,许映白还会画画,并且在十五岁时就有了这样的水平。 “很好看。”
她干巴巴地夸奖。 他确实也像一棵冬日里覆满了雪,挺拔漂亮的白桦。 近在咫尺,她刚用了他的洗发水和沐浴露,赤脚趿拉着拖鞋,披散着及腰的蓬松柔软的黑发,衬衫胸口撑起小小的弧度。 浑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 “谢谢你。”
女孩抽了抽鼻子,低头对他道谢。 她已经恢复了大半。 许映白自始至终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是给她留□□面,也可能是并不关心。 他送她回家,之前那丝她误会的暧昧,似乎也完全消失不见了。 确实,在许映白身上,怎么又会出现这种事情呢? 回到家,她瘫倒在床上,终于闭上了眼。 做了一晚上混乱的梦。 梦到她回到了少年时代,高中,许映白照片还贴在宣传栏里的第一位,那双结了冰的漂亮黑眸,不染欲念,淡淡地俯瞰着一切。而就在照片前,他把她抵在宣传栏上,大手掐住她的腰,汹涌肆意地吻着她……梦如潮,一波波涌起,言月大汗淋漓地醒了,罪恶感和羞耻几乎把她彻底淹没。 * 言月和秦闻渡那一场吵架消息被封锁了起来,只有小部分人知道。 言高咏从秦闻渡这里得知消息后暴跳如雷,对他防话保证,言月但凡还有一口气,就还得嫁给他,死也得死在他们秦家,做他们秦家的鬼。 秦闻渡劝言高咏不要过于生气,“月月年龄太小,经不住诱惑,没关系,我会和她再好好谈谈的,这件事情,就先不要扩散。”
秦闻渡心里也有了几分把握。他知道言家一段尘封已久的经历,笃定言高咏会帮他。 言高咏对于言月的感情可谓十分微妙,一方面,言月是他的独生女,唯一的后代,言高咏是个很看重血脉的人,他无法不重视她,让她享受自己的资源。可是,另一方面,言月身体里流淌着一半的谈珊琳的血, 言高咏和谈珊琳可以说是一对标准的怨偶。谈家是艺术世家,谈珊琳的父亲是一位很有名的国画大家,谈珊琳本人也是小有名气的插画家。言家则世代经商,按道理,原本应该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两人在一个画展上相遇,言高咏对谈珊琳一见钟情,很快上谈家提亲,恰巧谈珊琳也到了适婚年龄,谈家对言高咏也很满意,于是两人很快就结婚了,不久言月便出生。 再后来,谈珊琳爱上了一个比她小了六岁的男人,她对言高咏坦白,说自己可以净身出户离婚,言高咏自然不接受,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再后来,某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谈珊琳自杀了,几千公里外,那个男人也在同一个晚上用同一种方式自杀。 这件事情被言高咏视为奇耻大辱,他封锁了消息,并从此对她恨之入骨。 言月不知道这件事情。言高咏忙于事业,她自小是由谈珊琳带着在那幢宅邸长大的,对宅邸的感情十分深厚。言高咏多次想把宅邸重建或是卖掉,都被言月想方设法阻挠。 秦闻渡知道这些纠葛,不过从没对言月提起过。 “但凡好点的男人,都不可能再看得上她了。”
他和朋友一起喝酒。那天被言月兜头一顿骂,骂得狗血淋头,到底让他有些郁闷。 “都和我交往那么久,还订婚了。”
秦闻渡喝了一口威士忌,语气满是不在意,“早是我的人了,还有谁看得上?”
* 栎城,位于市中心,在被称为栎城之眼的晨恒大厦,顶层。 “言月分手了。”
林纵打完电话,忍不住回来八卦。 许映白似乎也不意外,他在写一封邮件,许映白做事时很专注,侧脸看起来尤为寡言冷淡, “你早知道了?”
“不知道。”
敲完最后一个字母,他说。 林纵说,“那你还追她?要不要这么道德败坏啊老板。”
男人拎起西装外套穿上,他穿上正装时,那种一丝不苟,高高在上的矜贵禁欲劲便分外明显,极为招人。 他从来不在意这些。道德可以束缚住的,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