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梳洗后,去给母妃请安。殿中点着檀香,气味尤为沉静袅袅。熏香细细散开雾白清芬,缠绕在厚缎帷帐上,一丝一缕,无声无息,沁入心脾。今日后厨准备了一桌较为清淡的吃食,鸡汤细面和三两小碟,佐以腹花鱼和一小碗冰糖炖燕窝,母妃在早膳上一贯没有很多讲究。桌子一角还放着一盘精致糕点,那盛糕的盘子不像是枫翠宫中之物。总感觉,昨晚似是在哪儿见过那种样式的糕点。母妃此刻也看向那盘陌生的糕点,淡淡问道:“茳蓠,这糕点,本宫看着不大像是宫里的手艺。这是从何而来呢?”
一旁,母妃的贴身宫女茳蓠轻快地笑道:“回娘娘,这糕是方才淑妃娘娘的宫女送来的,说这名曰桂云糕,三皇子觉得好吃,特从宫外买来,方才还直嘱咐奴婢务必将它放在早膳中让娘娘和公主皆尝一尝呢。”
母妃闻言,道:“说来,淑妃的三殿下也真算个有心的人,善良难得。本宫与公主住在冷宫的时候,琳琅当时尚幼,可真是受了三殿下好些照顾呢。”
转头对我道,“琳琅,你呀,真是好福气。”
我羞得脸红,忙给母妃和妹妹各夹了一块。隋锦柯夹起那桂云糕,一口咬去。“嗯,好吃!”
隋锦柯淡淡地笑着,我知道,那是她脸上幸福和满足的标志。原来真是那些桂云糕。昨晚买时试吃便觉得唇齿留香,与我一样爱甜食的锦柯自然喜欢它。我见她喜欢,突然想逗她一逗,于是忍着笑问锦柯:“锦柯,昨日晚膳时,你不是吃了不少么,怎么消化得了如此快?”
锦柯刚又夹了几块桂云糕到自己面前,闻言,登时放下筷子,急忙辩解:“琳琅,还说我呢,要不要我把你那海量的胃口说给怡妃娘娘听听,正好也没什么有意思的话题,不如……”“啊不要,不要说,食不言寝不语,我们还是安静吃饭吧。”
真是,虽然她和我相熟多年,关系很好,但我可不想她开我胃口的玩笑。有几个姑娘愿意听别人拿胃口打趣自己呢,反正我不愿意。我伸出筷子,去夹了一大块白嫩的鱼肉,一口吃下一半,品尝一番后,双眸闪着惊喜,给母妃夹了一块,给锦柯也夹了一块,“大家吃吃看,凉了的鱼肉可就不好吃了哦。”
“真的这么好吃?不就是鱼肉么?又不是没吃过。”
见我因一口吃食这般激动,锦柯玩笑道。“锦柯,你不吃一口怎么会知道呢?快,我要亲眼看你吃下去。”
她被说得没有办法,心里倒也对这鱼的滋味生了些许好奇,便夹起碗里那块鱼肉,咬了一口。“唔!确实好吃!”
人世间,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说的便是如此般的时光吧。可是,谁又能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用完了早膳,隋锦柯又在枫翠宫和我聊了会天,便离开了。隋锦柯是大将军隋勇的独生女儿。太后喜爱隋锦柯,见隋将军长年驻守边疆,便让父皇将锦柯带进大魏皇宫,由她亲自抚养。我俩年纪相仿,她常来枫翠宫玩,我也常去太后那里找她,一来二去,甚是发现甚是投缘,于是慢慢地便无话不谈,恨不得形影不离。母妃目送着隋锦柯走出了殿门。她鼻尖轻轻一嗅,似是无比沉醉,“琳琅,知道母妃为何多年来只喜欢檀香一品么?”
母妃问道,声音柔和慈爱。我思忖道:“檀香性收敛,气味醇和,主沉静空灵之味。”
母妃的唇角泛起一朵薄薄的笑意:“诸香之中,唯有檀香于心旷神怡之中达于正定,证得自性如来,最具佛性。”
她双眸微垂,冷冷道,“只是在后宫中辗转存活一生,看尽世情,这个地方,有人性便算不错,往来都是兽性魔性之人,乃是离佛界最远之地。你岂不知,本在天上之人最不求极乐世界而辛苦求拜者,都是沉沦苦海更甚为身在地狱之人,所以你别瞧着后宫里一个个貌美如花、身披富贵,都是一样的。”
我有些不知所措:“好端端的,母妃说这些做什么。您是福寿万全之人,和她们不一样。”
“都是一样的。今日的她们,上至皇后,下至嫔妃,在她们眼里,只有在这王宫身居高位才算求得了一辈子安稳,所以她们拼尽全力。真是与前朝那些臣子们一般无二。”
我心下好奇母妃怎会知晓朝臣之事,不敢多问。又觉得父皇与母妃相处多年,偶尔也会露个只言片语吧?这样胡乱猜测着。“琳琅?在想何事?”
母妃问,许是我方才那思索的神情认真了些。我想了想道:“回母妃,您总说我这般容貌家世,更不消说人品才学,定要给我挑最好的郎君。我也一直是这样想的,儿臣此生定要嫁这世间上最好的男儿,和他结成连理平平安安白首到老,养您天伦,便是儿臣此生圆满了。母妃您含辛茹苦抚养儿臣至今,儿臣可不能轻易辜负了您。”
母妃激动不已,一把搂住了我,连声道“好孩子,好孩子”。话语未落,她已然满面泪痕。我依在母妃怀里,良久,良久。安慰好母妃,我从她的殿中出来,抬头看了看,倒是很好的天气。我一到好天气便总是闲不住,总想四处逛逛,整日待在那枫翠宫里很是无趣。于是,便拉着连翘去枫翠宫外闲逛。不知不觉路过某处回廊,几个小宫女踢着绣球,笑声郎朗传来,如银铃铛般清脆。那五彩的绣球在她们纤细的足尖轻巧地飞来飞去。为首的那个宫女脚步身法最巧,踢起绣球时发髻娇柔颤动。围在她身边的宫女们似是发现了我,吓得马上停住,慌不迭纷纷跪下。见状,我忙跑去扶起众人起身,打趣道:“大家莫慌,这番好像我多么吓人似的。”
其中一个宫女立即上前:“请公主殿下恕罪。我们这些奴婢踢绣球玩儿,不想竟挡了公主的路,这是奴婢们的过错。”
说罢,欲跪下请罪。我忙扶起那位宫女,“哎呀,可莫说什么错不错对不对的。我只是想和你们一起玩这绣球罢了。”
说完,看了看方才那个踢得一手好绣球的宫女,笑道,“你的绣球踢得真是妙极,本公主甚是喜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侍候的是哪位主子?”
“回公主殿下,奴婢是伺候太子殿下的巧禾。”
“那,巧禾可否愿意将那方才的绣球脚法传授我一二?”
我问。“当然可以,能教公主殿下是奴婢的福气。”
巧禾躬身谢我,便从如何执球,如何抛球起脚开始,一点点地开始教我。过了些时候,绣球在我脚下终于能够飞个简单花样了。“哎呀,怎么办,总是到这里便接不上了。”
太子哥哥来时,我想着要再练一番,所以明明看见了他,也装作没有看见。连翘、巧禾和其他宫女们只好都呆愣在当地看我踢毽子。绣球滚落,又断在方才那处,唉,终是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我停了下来。装做刚发现的样子,向他打了个招呼,方才慌在那里的仆妇丫鬟们纷纷请安。太子哥哥取笑地看着我赞道:“踢得不错!”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里想,太子真是虚伪!方才踢得好的那几人,简直是好象全身上下到处都能踢毽子,而我只会用右脚踢,这也能是好?我站定了,发现正对太子站着,我四周看看,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只好干干站在原地。和太子哥哥并不十分相熟,素日虽有来往,但不算走得很近。太子哥哥见我一动不动,便好奇道:“琳琅妹妹,杵在那里干什么?”
我这才觉得是有些尴尬说:“就是不知道干什么,才杵在这里的。”
身旁不远有个石桌,周围是四方小石凳。太子哥哥走过去,坐在一个小石凳上,笑着对我招手说:“这么多石凳子,你不知该做什么?”
我便也坐下。沉默,沉默,一直沉默。我修身养性的功夫不能和我这太子哥哥相比,实在无法忍受。“我们下象棋吧!”
太子却摇头说:“不会!”
我“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又坐回椅子上。是沉默,又是沉默,还是沉默!“那就依哥哥的,下围棋吧!”
我终是妥协了。太子问:“你不是不会下吗?”
“不能学吗?”
我不服。他许是不知道我有多么聪明。他想了想,嘴角的那丝笑容最终变成了一个笑脸,说:“那好!父皇方才刚送给我一副新棋,正好能与妹妹一同玩它一玩。”
说罢,吩咐方才那宫女巧禾拿来。“太子哥哥今日本打算于此研习那弈棋之术么?”
我问道。“确实,妹妹好聪明。既然得闲,那皇兄便来教你这弈棋之法,可要好好领会。”
便就这样开始学棋了,我心下一笑,这可真是意想不到。太子粗粗讲了规则,说让我执黑先行。一会儿的功夫,棋盘已经是大半片白色山河。我心里有点郁闷,“太子哥哥,都下的这么好了,也不让让我?”
他却撇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让?”
我哭丧着脸说:“让了都这样,这要不让………”他探身过来,带着些挑衅的意味问道:“还继续下吗?”
“下!”
虽然我棋艺不精,但气势上我可不怂。反正也下不过他,尽量争取少输一点也是进步。心下我这般想着,最后不知道是我想出来的方法歪打正着起了作用,还是他慈悲心肠地让我太多,反正我的两个角是做活了。他看着棋盘问:“你之前与谁学过围棋么?我从没听说你还会弈棋呢。”
我说:“我只是乱下罢了。之前倒是偶然机缘,有一两次去父皇那里,正巧碰见和他的爱卿一起下棋,父皇准我在旁看了些许时候,我看到不懂处就问了父皇几句,于是便知道了一点点。怎么样?我的棋下的如何?”
他戏谑地看着我说:“不怎么样!”
“我倒是觉得皇兄此言有失偏颇,皇妹这棋,倒还说的过去。”
我循着声音抬头,三皇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们身边。却话锋一转,“不过你这‘壮士断腕”,不做无谓纠缠的走法,倒真是超了很多人的觉悟了。”
太子见是三皇子,敲了敲桌面道,“哟,三弟!在那里看了许久了吧,快,来桌前坐吧。”
答应一声,三皇子快步走到一个石凳旁落座,“那是自然,方才这棋下的倒是精彩。”
他疑惑的望着我,“不过,倒是好奇妹妹这棋术是何人所授?”
“便是方才一阵同太子哥哥边下边学的罢了。”
我道,看了一眼太子。又闻太子道:“既然三弟来了,不如,我俩厮杀片刻如何?方才和公主对弈,又要教她,下的真是无趣得紧。能教方才那些,可甚是辛苦啊!”
他倒是洋洋得意,顺嘴还将话说了个通透,不过又是损人之语,我不服气地瞪他一眼。太子虽长了三皇子几岁,但也并非十全十美,至少棋艺方面他就不能算得一流。我抱着期待的目光望向昱珖二哥,“皇兄加油!”
三皇子朝我摆摆手,我便不喊了,坐在石凳子上看他们弈棋。才几步走下来,三皇子就让太子撑腮拧眉,想个半天。棋毕之时,太子完败。“不过长我们几岁,皇兄却连我都下不过,唉呀,真是可惜了。”
三皇子叹道,“还能教琳琅妹妹下成几局,真是辛苦太子殿下废了一番闲情了。以后还是我来教琳琅妹妹好了,太子殿下该做什么便做去好了。”
这一句话出口,太子哥哥直气得不行,“三弟,今日若不是待会儿有事,我必将赢你!”
说罢,吩咐身边宫女收拾残棋。“改日,我们再战!”
“好啊,那弟弟便就等皇兄之约。”
看着方才趾高气昂教我的太子哥哥这番灰头土脸地离开,我笑得开怀。远处,似乎有一女子,正朝我们这边疾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