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攻击人,只是记忆混乱,如果你介意,我再给你找一家客栈,房费我全部退给你。”
阿乌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紧,唇角还噙着笑,眼睛已经不笑了,“抱歉,我没有第一时间跟你说清楚,欺骗了你,是我的问题。”
面包车转弯,那辆迈巴赫消失在面包车的倒视镜里。 “我不介意。”
向嘉收回视线,说道,“我家以前也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刚发现送到医院进行系统治疗症状可能会缓解。阿尔茨海默症老人需要家人陪伴,她一个人在家很危险。”
“确诊五年了,她刚确诊的时候我才读高三。我知道她需要人陪,可我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出来接送客人就没有钱赚。”
阿乌又笑了起来,说道,“幸好我们邻居都挺好,会帮忙照顾奶奶。你家的老人,现在还好吗?”
向嘉降下车窗,劲烈的风席卷车厢,她的头发被吹的飞舞。她看着远处山脉,与天相接的地方乌云散去,天空湛蓝渐渐清晰。 “我不知道大医院会不会好一些,我只带我奶奶去过我们这里市医院,效果一般。”
阿乌重新看向前方的路,换挡加速冲上了坡道,“你们上海的医院我们外地人能去看病吗?”
“回头我问问上海的朋友,有治疗这个病效果好的医院,我推荐给你。”
向嘉看向阿乌,“你们还在一起,总是有希望的。”
“谢谢您。”
阿乌笑了起来,阳光穿过雾蒙蒙的玻璃照进车厢,落到阿乌的脸上,她鼻梁处有雀斑皮肤上有红血丝,她不算是很精致的漂亮。但她笑起来格外好看,干净纯粹,“只要人还在,总是有盼头。我奶奶情况算好的,她能独立生活,偶尔清醒,也许还有治疗的机会。等以后我们客栈做大了,赚到大钱条件好起来,我带奶奶去市里定居好好给她看病,我守着着她,生活会好起来的,越来越好。”
这个地方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向嘉看着窗外一路过来越来越冷清的道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怀着希望就一定会过得好吗?向嘉努力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一个小小的变故,她便一无所有。 “你们这里客源稳定吗?现在是旅游旺季吧?”
“是旺季,我家客栈客源挺稳定。沾了隔壁林哥客栈的光,今年几乎每天都有客人,照这样下去一个季度赚几万块不是问题。比前几年好太多了,林哥没来之前,我经常几天见不着一个客人。”
面包车穿梭在高大的树木之间,江两岸的青瓦建筑在树影之间若隐若现。 偶尔路边开着一颗繁盛的花树,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这里旅游资源挺好,旅游一直没发展挺遗憾的。 “县城那个烂尾工程一直没人接手吗?”
车子开上了盘山路,已经看不到县城的建筑了。 “没有,听说是盘子太大,启动的话得好几亿,这个地方花几亿投资可能都怕回不了本。”
“有没有试着找一些网红来做宣传?拍视频之类,现在网络的力量很大。”
“请不起,太贵了。不过我有试着自己拍视频,我拍了两年,有一千多个粉丝。”
阿乌提到这个就非常骄傲,“我有粉丝千里迢迢过来住我家客栈。”
两年一千多粉丝,向嘉不用看她的账号都能猜到她拍摄的内容。 白天小镇主街人也不多,大多店铺都冷清。路边几个阿婆坐在路边绣着花,脚边摆着一大片绣品。颜色鲜艳明亮,和向嘉记忆中的画面重叠,她的外婆年轻时就是绣娘,绣着一手漂亮的溧县苗绣。 回到客栈,午饭是小米南瓜粥,阿乌给她送到了房间。 南瓜的清甜和小米的软糯清香让向嘉的肠胃舒服了许多,向嘉吃完饭吃了药便睡过去了。似乎为了弥补在上海的长期失眠,又或者,她一个多月的神经紧绷在破罐子破摔后的自弃。 她回到溧县后睡眠好到变态,几乎是沾到枕头就睡。 没有手机的打扰,没有徐宁的催命,没有每天不停涌进来的谩骂信息,没有跳动的销量数字,没有像个畜生一样每天被一个叫金钱的鞭子打着跑。 她醒来是在深夜,房间漆黑,风掀动着窗帘荡在黑暗里。微风徐徐,水浪声一声接着一声。天际线与山融为一体,分不清天与地,世界一片昏暗。 隔壁响着一首民谣,吉他混着男歌手偏低的嗓音,像是遥远的吟唱。 向嘉把手搭在额头上,下午气温升高了,她睡觉前穿了件衬衣,此刻汗津津的。躺了许久,她坐起来打开灯拿起床头的手表,晚上九点半。 起床洗澡吃饭,去隔壁要身份证。 拎着要换洗的衣服进洗手间,打开门,吉他合着男人高扬的嗓音直冲进耳朵,向嘉停住脚步,洗手间的窗户开着,正对着隔壁酒吧的二楼窗户。 疯狂的吉他混着男人自由的吟唱,带着冲击力,直逼心脏。 酒吧里高昂的音乐里混着女孩子声嘶力竭的喊叫,似乎在喊老板。 林清和在唱歌?不是放的音乐? 吉他声很快,他的声音也快了起来,带着洒脱不羁的张扬。仿佛这世界上没什么东西能约束得了他,自由狂妄。 向嘉从不追星,对音乐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她靠在洗手间的门边听林清和唱完了一整首,吉他很有力量的,他的声音也有力量。她一直以为摇滚的歌词都是含糊不清带着堕落的气息,但林清和把每个字都唱的很清楚。 他居然唱了一首很励志的歌。 向嘉没有关窗户,她脱掉衣服赤身走到淋浴下面,冲洗到一半,她关掉水拿起毛巾擦了一把脸,穿上衣服打算去隔壁看看。 走到门口,向嘉又折回去取了现金装进口袋,戴上口罩出了门。 阿乌不在院子里,只有一只通体乌黑油光水滑的大胖猫瘫在椅子上舔毛,看到她,猫警惕地坐直了身体。 向嘉走下台阶,穿过院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一家酒吧’的房门虚掩着,音乐声不算清晰,他这里隔音不错。隐约能听到拨片刮过吉他弦带起的音符,干净赤诚。 向嘉推开了门,迈过高高的门槛。 被砸的只剩下框架的酒吧并没有复原,只是垃圾被清了出去,空旷的很原始。 林清和抱着吉他坐在中间小舞台的高脚椅上,他穿着白色T恤,蓝色破洞牛仔裤让支起的一条长腿裸露出膝盖,刘海随意地垂落耷在桀骜的眉骨上,深邃的双眼皮被他压的很深。他垂着眼弹吉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拨动着琴弦,腕骨戴着的深色佛珠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在灯光下。 冷倦的声音从他的嗓子里发出通过音响传达酒吧的每一个角落,明明带着一些烟嗓,整句却意外的干净。 灯球转动,白色灯光落到他身上。他旁若无人地拨动吉他,肆无忌惮地唱着一首向嘉从来没有听过的音乐。旋律很好听,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张狂与自由。 随着高音他扬起了头,冷冽的喉结线条落到了白光里。 旁边靠窗位置有人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向嘉循声看去,酒吧里竟然有不少听众,都是女孩。 靠窗边的四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另一边暗光里不知道用什么搭了个大木桌,也已经坐满了人。 这个小地方居然有这么多人? 真是一个小酒吧拉起整个镇的GDP,阿乌提到这家酒吧就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是有原因的。 向嘉重新看回舞台,舞台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隔着空旷的昏暗注视着她。 他身上的张狂劲儿还没散,眼神漆黑凌厉。 向嘉心口莫名一紧,他不是在看自己吧?转头环视四周跟吧台后面高瘦的男生对上了视线,男生穿着宽大的黑色T恤随着音乐还在晃身体,一副很嘻哈的样子,挥着手喊道,“喝酒还是听歌?听歌免费喝酒在这里点单。”
被砸的只剩下框架的吧台此刻横了一块木板,粗犷原始。在这地方居然也不违和,反正他们老板都能拿着破琴在废墟里唱歌,再烂又能怎么样? 向嘉走向了吧台,吧台前摆着几张桌子,大概这里离舞台太远,没人往这边坐。 “我刚刚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看我们老板入迷了?”
对方笑嘻嘻地喊道,“我们老板是不是很帅?”
音乐声恰好低了下来,他这一嗓子响彻酒吧。 靠窗边的女生大声回应,十分大胆,“好帅啊!老板有女朋友吗?睡你需要什么条件?”
向嘉把口罩拉到眼睛底下,如果能戴面罩就更好了,这叫小镇青年也疯狂吗? 她走到吧台前坐到高脚凳上,说道,“我要一瓶水。”
“别压桌子,会压翻,这只是一块木板。”
吧台后的青年提醒。 他们穷的坦荡,破的也坦荡。 “矿泉水。”
向嘉凑近一些,提高了声音,“我等你们老板,找他有事。”
“来我们这里喝水?喝水是泡不到我们老板的,冰的常温的?”
青年转头朝着舞台方向挥挥手,大声喊道,“林哥,你的小迷妹!”
响彻整个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