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晚。
宫门就要落锁。 下钱粮的吆喝声从四方悠悠传来,此起彼伏,尽显苍凉。 宫门一关,暮色四合,这宫城仿佛一只蹲踞着的巨兽,幽深瑰怪,庄严肃杀。。 芙蓉宫东边的夹道,一扇小门里头,薛姮照和玉孤明相对而立。 也不过一个冬春,玉孤明的身量似乎又高了些,面容也更显出棱角。 他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神清骨正,修削挺拔。 但从不以此自傲,无一点儿纨绔习气。 玉孤明好些日子没见到薛姮照了,自从她进了芙蓉宫就没打过照面。 相思的煎熬摧心蚀骨,唯有个中人心知肚明,说与人听便是矫情了。 从他眼中看薛姮照,自然哪儿哪儿都好。 尤其发现她似乎稍微长胖了一些,更是欣慰欣喜。 薛姮照说要去芙蓉宫,玉孤明也是十分乐意的。 因为福妃为人仁慈宽厚,而他又同五皇子关系极佳。 薛姮照到那里去,不用担心被苛待。 真到了要紧时候,自己也能说得上话。 “你……都好?”玉孤明不见薛姮照的这些日子,心里头不知翻腾着多少情愫和话语。
一本诗三百都不知抄了多少遍。 及至见了面,却只挤出这最最简单的三个字来。 薛姮照点头应了一声,她眉目皎洁,面庞清妩,就算没什么表情,也自动人。 问玉孤明:“世子叫我来有事?”她是清楚玉孤明的,就算他想见自己,也不会平白无故把自己叫出来。 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嗯。”
玉孤明心里感叹薛姮照的聪慧,从怀里拿出一张没有封皮的信来。
那是他亲笔写的,因为口齿不够伶俐,他只能把要说的事写在纸上,尽量不耽误时间。 薛姮照展信一看,方知道是玉孤明的两个亲随探知金玉娥和姚万仪又一次设陷阱要害自己。 鲁开山男扮女装混到了杂耍班子里,也不过半天功夫,就跟那矮子班主打得火热。 那矮子既贪恋他风骚,又听闻他颇有些家底,便想财色兼收。 跟他说好了,等京城的事忙完,便一起离开。 鲁开山跟他混了几日,就摸清楚了他们的底细。 他们训练一只猕猴,想找机会让它咬断薛姮照的脖子。 因为有姚万仪的关系,想让这猕猴进宫并不是什么难事。 宫里头也有过叫外头的戏班子、杂耍班子,乐师伶人入宫献艺的先例。 到时候出了事一来可以推到猕猴突发兽性上,二来薛姮照不过是个低贱的小宫女,只要有人出面为她把丧事办了,事情也就平了。 想要追究也于事无补,在这宫里永远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至于那耍班子的人,明令上自然会加以惩处,但因为有姚万仪罩着,终究不会有什么大事。 鲁开山知道了他们的阴谋,也是暗暗吃惊,为了不打草惊蛇,鲁开山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和这帮人厮混。 只是找了个机会,把自己探知的事情告诉给了老金。 老金弄明白了前因后果,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玉孤明。 玉孤明一听还了得,当即就要把那杂耍班子的人都给抓起来。 老金便拦住了他,说那些人要想抓起来容易得很。 可这样做了之后,就算这件事不成,也并不能让姚万仪歇了害薛姮照的心。 不管怎么说,好在如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就可以从长计议,把事情办得更周全些。 玉孤明知道老金说的对,他自己是关心则乱。 老金又说,听世子说上次宫里的事,这薛姑娘是个顶顶聪明的人物。 您倒不妨进宫去把这事告知她,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反正这事必须要让她知道,瞒也瞒不得。 于是玉孤明便来找薛姮照了。 “世子,自那件事后,你便让你的人盯着姚县主么?”薛姮照看完了信,先问了这句话。
“都是……因我而起。”玉孤明低头,“怎能,怎能不小心。”
没有人知道,上次金玉娥和侍卫的那件事情,让玉孤明多么后怕。 他甚至连着好几夜不能成寐。 如果薛姮照不够聪明,或者是她稍稍放松了警惕…… 玉孤明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不知道姚万仪还会不会朝薛姮照下手,他只能尽自己所能防着,唯恐万一。 “这件事世子办的很好,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手段,要想对策也并不难。”
薛姮照神情松弛,完全没有如临大敌的样子。
“对策?你已然有了……有了对策吗?”玉孤明急急地问。
他何尝没设想过如何去解决,但想来想去也不过是把杂耍班子的人抓了。当面找姚万仪对质,或是干脆告到皇帝面前。 可这样一来,就会把薛姮照推到明处。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宫女的生死,反而会觉得她是个祸水。 同理,姚万仪再狠毒,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真正的惩处。 说到底,姚万仪总是有恃无恐。 而薛姮照却处处掣肘。 再说,就算对质,相关人也绝不会说实话。 这是明摆着的。 可薛姮照却说她想到了对策。 玉孤明当然知道她冰雪聪明,可此时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世子只要让你的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就是了,他们要进宫,只管叫他们进宫,不必阻拦。另外那杂耍班子训的是只公猕猴吧?”薛姮照问。
玉孤明点头,猕猴体型大,性情凶暴,非一般猴子可比。 “劳烦世子爷到时为我准备三样东西,”薛姮照微微一笑,“容我写在纸上。”她就在玉孤明给她的信的背面,用枣心笔写下几个字。 然后折好,递还给玉孤明。 “时候不早了,我也出来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
薛姮照看了看天色,越发晦暝。
玉孤明虽舍不得,却也是无可奈何。 宫里的规矩太大了,他不能让薛姮照难做。 目送着薛姮照的窈窕背影消失在甬道尽头,玉孤明方才收回了视线。 打开信纸,借着仅剩的天光细看,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