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月落星沉,天渐大亮。  白日又出了太阳,一地阳光金灿灿的,给单调雪白的冬季多添了一道少见的色彩。  沈云西起身差不多巳时过半,圆日半挂在东边的天上,光亮刺眼。  她抬起手在额角边挡了挡,才慢踏踏的下地去穿衣洗漱,将将挽好头发,别好玉钗,就听见外头有女婢敲门问:“三夫人可要用膳?”

沈云西下意识摇了摇头。  竹珍见了忍不住一笑,扬声替她回说:“姐姐不必麻烦了,我们收拾收拾就回自己院子去了,那边也该早是备好了的。”

女婢应答了,外头很快就又安静下来。  竹珍将架子上的狐肷披风取下,沈云西拢在肩头将系带打了个结,穿得厚厚实实的出门去。  庭院里日头光线好,云上院的全貌尽显在眼前,翠竹积雪,红梅吐蕊,景色是十分的雅致。  走到雪地里,沈云西突想起卫邵来,她迟疑地停了下来,问竹珍:“是不是该告别了才走?”

竹珍在云上院待了一夜,也从昨夜的意外里缓过劲儿来了,恢复了素日的稳重,说:“小姐不知道,天还没亮院子里就有动静了,三爷一早就往书院了。”

沈云西在指尖上饶了绕帕子,边走边想,昨夜人都晕了,今天一早居然就走了,这样了都不旷工旷学的。相比起来,她好像显得过于懒怠了。  她心中胡思乱着,才出云上院,过了两处长廊,迎面和五姑娘卫芩撞上。  这位大小姐似要出门赴宴的样子,比那日在荣照堂还要穿得隆重华丽,阳光下裙摆上的金丝牡丹泛着光,珠玉辉辉,活脱脱一个“光彩照人”的女郎。  卫芩在赶时间,下巴一抬,也不挤兑人,只斜睨了沈云西一眼便扬长而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沈云西也没理会她,回到合玉居,叫人在院子里摆了桌椅用了回早午饭。  到了午时饭点,云上院卫邵那边叫了个小丫头送了一批东西过来,是前朝书画大家庄玉言的两幅字画图,皆为真品,说是谢她昨夜救命之恩的。  原主喜爱书画,见着这个必是爱不释手,但沈云西上辈子饿得惨了,日子过得也心累,她就喜欢吃喝玩乐,什么字儿画儿的她是提不大起兴趣的,是以看过两眼后就兴致缺缺地叫竹珍收起来了。  小丫头回到云上院回话。  卫邵听了掩卷的动作停了停,垂眸间,目光又落在了那本话本子上。  不说云上院那处如何,沈云西这边才收了卫邵送过来的书画,没多久,秦兰月就使了人来叫她往正院去一趟,道是有紧要事和她说。  沈云西过去才知道是专门让她到正院抄佛经的。  秦兰月斜倚在榻上,从绣绷上拔出细针,“朝朝你有一手好字,骨气洞达,京中女儿没人能比得,所以特意叫你来帮忙。”

“将近年节,你替我抄誊几卷经书,届时让底下人并香油钱一并供到佛前,好叫佛祖菩萨来年也能庇佑咱们府上人马平安,万事亨通。”

她风情妩媚的眼落在沈云西身上,“再回去太耽误时间了,就在这屋里誊写吧,笔墨纸砚尽都备好了。”

沈云西往博古架后头的书案上看,说是几卷,实则案头堆了极厚的一摞。  得了,哪是叫她来帮手的,分明借口罚她抄书的。  沈云西想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到她了。  她说道:“太多了,怕是抄不完。”

秦兰月笑道:“无妨,今日抄不完,你明儿一早再过来就是了,加点劲,年前总能写得完。不在快,要在诚心,抄写的时候,你可千万注意,莫生妄念,心要诚善。”

一边说,一边还不忘故意训诫几句。  说完她就由下人扶着,款款摆摆地去了内间。  秦兰月一走,吴妈就催促沈云西快些去抄书。  沈云西在案边坐下,她没打开经书,一手支着头,一手捏着笔,发了半天呆,才在纸面上随意地点点画画。  内室里秦兰月由绿芯伏侍净手后,坐在床沿边继续给她未出世的孩子绣小肚兜。  绿芯欲言又止,“夫人今天叫她过来,可是因为听了昨日三夫人在云上院歇息的消息?“  秦兰月哧笑一声,“想什么呢,你当我为这个不高兴,还是以为我仍惦记卫邵?他有什么值得惦念的。你也是个糊涂的。我得闲了找点乐子,还需要理由不成。”

冬日里本就没有什么得趣儿的东西可赏玩,她又身子重,怕出事,这段时日连门都不大出了,更是烦闷。自然就想找人来解闷儿。  这府里能给她解闷儿的还能有谁?  当然是沈云西。  死对头不高兴,她就高兴。别说,见过沈云西后,她现下心情还真是畅快了不少。  听了秦兰月的话,绿芯松了松气,“原是如此。”

又道:“三夫人昨夜肯到云上院去,估摸是想通了,只怕以后三房要和乐起来了。”

秦兰月嗤地说道:“她想通了有什么用,她想通了,卫邵就会和她好好过日子?你还真当她人见人爱了,世上所有男人都得拜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想通了才好。”

沈云西要真对卫邵动了意,那才是好戏真正开场的时候。  卫邵这人是何等冷心冷肺,她上辈子是亲身体验过的!  她自己淋过雨,也想把别人的伞扯烂,尤其是死对头的伞。  沈云西如果重蹈她上一世的覆辙,那才叫大快人心呢!  绿芯笑道:“倒是奴婢想差了。”

在里头坐了会儿,下人传报管家来了,秦兰月便又去了外头。  过几日就是除夕,府中事务繁杂,她又不乐意将管家权分给大夫人二夫人两个儿媳,是以大大小小的安排都得她一个人拿主意。  半天下来,正院里管事婆子仆妇小厮来来往往,没个停的时候。  秦兰月忙着庶务,乏累了便往书案边看,见沈云西专心低头写字抄书,心头又舒坦了,她又有劲儿了!  死对头的苦难,就是她的快乐!就这么简单!  ..  另一头的卫芩和沈云西分开后出了府门,径直往西城吕太傅府参加吕太傅孙女吕施的生辰小宴,路过书铺时,指使婢女燕儿去买几本新出的话本子,好备着打发时间。  没多久燕儿就一溜烟地回来了,卫芩正捏着长柄镜理妆抿发,见她跑得气喘吁吁,砰地钻进马车来,当即没好气地掀了白眼。  她拍了拍心口,骂说:“作死呢,大白日的有鬼在撵你么,白眉赤眼地吓我一跳。”

燕儿急急地咽下一口气,“小姐你快别说了,奴婢还真是见鬼了!”

她把怀里的话本子扯出来,往卫芩跟前递过去,指着封皮上,“你看这上头落的谁的名儿?”

卫芩不以为意地斜了斜眼,而后一愣,一把将话本子握在手里,“沈云西?”

燕儿:“是吧,奴婢没认错字儿吧,可不是三夫人的名讳吗。”

卫芩举起书反过来又看了两眼,不大爱动的脑子略一思索,就丢到一边。  她捋了捋发上的流苏钗,美美地照了照镜子,觉得燕儿大惊小怪,“那又怎么样,指定是同名的。”

燕儿却说:“外头的书铺子就是三夫人手底下的产业,若是同名,掌柜的定会叫写书的另想个别名字号,她怎么敢一字不改就印在书封上,那可是自己东家的大名。这样冒犯,她还想不想干了?”

“啊,什么,这间卖书的铺子是沈云西开的?”

卫芩惊然失声,眼里尽是不敢置信,“合着我这些年不明不白的尽给她送钱了?”

燕儿无语:“……小姐,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这本书!  卫芩皱起眉头,将书捡了回来,不落手地看了一回,不想竟渐渐得了趣儿。  半晌从书里抬起头,她不爱思考的脑子确实不大灵光,“我怎么觉得这书有点不大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我又说不上来。不过,还挺有意思的。”

故事讲的是女主角和春秋小姐和一对父子之间的纠缠。  她正看到女主和春秋病逝后回到五年前,和王行的父亲王父相识,意乱情迷在青天白日里就和王父颠鸾倒凤这个节点。  剧情发展得很刺激,明明没有正面描写,但还是看得卫芩脸上发羞,她一面觉得作为主角的和春秋与王父两人婚前私通行为不端,嗤之以鼻,一面又愣是撒不下手,急切地想知道下文。  卫芩欲再要往下翻两页,却见马车已经到太傅府了,只得强忍了心思,将书随手放下。  年轻小辈们除了及冠及笄礼向来没有大办生辰的习惯,吕大小姐也只是请了相熟的五六个闺阁姐妹聚一聚,吃喝一场。  卫芩到时,已经有好几个人先在那儿了,都围坐在湖心亭里的一张桌子边,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低呼笑语。  卫芩疑惑地走过去,就听见寿星吕小姐说道:“前头喜欢儿子,后头嫁给老子,这写得不就是秦家的那个吗?沈家的还明明白白地标自己的名儿,里头的私人仇怨都差直接拍咱们脸上了。”

吕小姐穿着窄袖裙,虽是生辰却并未大力妆点自己,她站在一众华衣锦绣中,红色的发带缠在乌发马尾上,显得干练又利落。  她双手撑在桌上又分析道:“从头到尾没一处不含沙射影的。这女主角名叫和春秋,家住半布巷,这春秋两个各字取一半,和在一起不就是个秦字?  还有这王公子,名行,字安之。行是卫字的两边,安是安国公府的安,王行合在一起又是个珩字,正对上卫三公子的字,子珩。”

卫芩听出来她是在说新出的话本子,但她迷茫地听了半天,又觉得自己和她看的不是同一本话本子。  和春秋指的秦兰月,王行指的她三哥卫邵,王父指的是她爹卫智春?  什么东西,合着一个话本子里还有这么些弯弯道道?  “……”  好家伙,她看了半天,看的居然是自家的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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