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京都,又开始了无休无止的檐下雨帘帘。昨日下了大雨,今日又是大雨,凭白惹得人烦。
宁朔撑着伞去了吏部。他如今跟着不雨川查案,大小官员都认得他,见他上衙司来,便有小官笑着道:“宁三少爷,可是不雨川老大人有什么吩咐?”宁朔:“是,老大人命我来取些历年来的贡士和举子名录。”
小官犯了愁,“要这个做什么?又要多少年的呢?”
宁朔:“近二十年的。”
他前面那句没有回,小官也没有追问,但大概知晓会被用来做什么,便带着他去寻主簿,“要近二十年的,这便要经过主簿的允许,光这样还不够,还得要经过尚书大人的同意,但尚书大人在会客,我只能领着您去见主簿。”
他是没有办法见到尚书大人的,但是主簿可以。 宁朔:“劳累了。”
小官:“应当之事,不敢谈劳累。”
但主簿不在,说是去礼部协调下司调任去了。小官略微紧张,他是个贫苦人家出身一路升上来的,为官才四五年,官场上的东西也没有学个全乎,也不是很圆滑,这一下子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是让宁三少爷就在这里等着还是直接带着人去找尚书大人呢? 他转头想找个人出主意,但人人都忙,他性子内敛,一时半会又在犹豫要不要找人帮他。 宁朔瞧见了他的为难,便道:“伍尚书既然在忙,我就在这里等一等。”
小官擦了擦汗,“好,好,那就请宁三少爷等一等。”
他带着宁朔去了会客的堂庭里面坐着,自己跑开了。 里面已经有好几个人了,都是今年从地方选上来调任京都的人。 宁朔都不认识,便只是笑着打了个招呼,而后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里头的几个人见他生得姿容俊秀,很是有些贵气,便也不敢得罪。其中有一人盯着他看了几眼,没有及时收回目光,被宁朔悠悠端着茶看了一眼,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这人叫扶绥波,是从江南万洲来的。他是景泰十八年的贡士,已经在外任职多年,今年调任京都,算是升得快的。所以说这几日吏部忙也是有缘由的,过了年,各官就任,都是他们的事情。 扶绥波是小门小户出身,身后并没有什么大的助力,所以才在这个堂庭里面坐着,能坐在这里的人也大多是坐冷板凳的,不然来个厉害的,就是这里的尚书也得陪着。他很是好奇,眼前的人明明一身贵气,怎么就来了这里。 扶绥波识人也算是多的,但眼前的少年人看着不大,却眼底有烟岚云岫一般,让人看不真切,将来若是能顺顺利利,理应也有一番前程。他存了交好之心,被看了一眼也看过去,道:“贤弟也是来调任的?”
宁朔摇头,“不是。”
“只是受我家大人之遣来取些文书。”
不等对面反应,他问:“大人的口音不像是京都人?”
扶绥波点点头,“我是万洲人,考上功名之后就又回万州做官去了。”
宁朔:“万洲人杰辈出,大人将来前途无量。”
扶绥波正要恭维对面几句,就听见脚步声阵阵,那位他们等的主簿大人终于姗姗来迟从礼部回来了。 扶绥波便站起来,刚要行礼,便见主簿对着宁朔就是一鞠躬,“宁三少爷,久等了,这呆子也不知道直接去为你取东西,反而要你等。”
那小官就面上一通红,一个劲的道歉,“是下官不懂事。”
宁朔笑着道:“无妨,我如今也不是官身,只是个跑腿的。”
“再者说,衙司有衙司的规矩,都是应当的。”
小官感激,“我这就领着你去。”
这下子,连尚书大人也不用请示了。 宁朔笑着应好,如春风一般,又朝着堂庭里面几个人抱手礼告辞,这才跟着主簿和小官走了出去。 扶绥波等他出去之后诧异道:“这人到底是谁啊?”
其中一人思索了一下,道:“整个京都,姓宁的人能有几个如他这般气势华贵的?”
扶绥波也不是傻子,马上就回过神来了,“是宁国公府的三少爷。那他刚刚说是替自家大人来取东西——岂不是不雨川老大人?”
那人点了点头,道:“不雨川老大人最近在办的案子咱们也都知道……他来这里取东西,能取什么东西呢?”
…… “不知道老大人要这些名录做什么?”
主簿取来名录册子,却并不给他拿走,道:“若在这里一观倒是可以,但若是要取走,怕是只能抄录了。”
二十年里,也只有七次的科举,但人员众多,哪里能抄录得尽。而且现在吏部的人都忙成什么样子了,哪里能有人过来抄录。 宁朔:“我自己来就好。我看完了,便将先生要的名字带回去。”
主簿便又问,“老大人要什么呢?”
宁朔笑了笑,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的云雾浓起来,一个字也没有回。 等他走了之后,主簿想了又想,还是让人带了消息去给晋王。 “告诉晋王爷,不雨川老大人在查近二十年的贡士名录。”
另外一边,宁朔又去了不雨府上。管事的道:“宁三少爷,老大人好多了,吩咐我们,只要你一来便去见他。”
宁朔颔首,加快步子过去,于行止也在床前,见了他来,便让了位置。 不雨川咳嗽了一声,“你今日上午去哪里了?”
宁朔:“吏部。我问他们要了近二十年的贡士名册。”
于行止皱眉,“你要这个做什么?”
宁朔:“世家寒门,朝堂地方,皇权臣子——无论争什么,无非是党同伐异。随伯英出身江南睦州,曾在渝州书院读书,生前也跟朝堂中的江南一带官员关系甚好,但他死后,我仔细查了查,却没什么为他说过话。”
“我之前以为是众人不敢言,又或者是因为太子不曾开口,他们也不好背叛之故——但越是深查,却发现真相远不是如此这般。”
“我就想去看看,看看江南这个地方的贡士,如今为官几何,官路如何。”
不雨川一愣,而后笑起来,“好,好,那你就去查。”
宁朔看向他,沉闷闷的道:“我昨日回去仔仔细细想了许久,这桩案子恐怕也不是晋王与太子之争,也不是那位夫人的死和证词,应当是随伯英选择了什么的缘故。学生便想看看,他到底是选择了什么。”
连命都不要了。 连他……也不要了。 不雨川闭眼,“你竟然想到了这一步。”
他笑起来,“随伯英应该死时也没有到,会有一个后生,想要探寻他的心迹。”
他顿了顿,而后好奇的问:“阿朔,我想要的是真相,你想要的好似却是想要弄懂随伯英这个人——” “我实在弄不懂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