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响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宁朔沉着心回了宁国公府,正要去找宴铃说明棠溪夫人与父亲的事情,便见母亲身边的贴身婆子早在门口侯着了,言道:“夫人说,请三少爷回来后务必去一趟。”
宁朔见她脸色肃穆,还以为母亲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三跨两步过去,急急撩起袍子坐下,问:“母亲,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栗氏端着脸坐在上首,想着今儿个曦曦跟她说的昨晚之事就生气。她也不说话,只先递给他一封信,宁朔一瞧,发现是宴铃的父亲写来的。上面说,他们已经收到了母亲年前寄过去的信,如今正往京都赶。所以,宴铃和他情投意合的事情,他们也知晓了。 他们夫妇两个自然是同意的。先是夸了他一番,而后态度强硬起来,说宴铃婚事波折,他们也担心得很,这一年里虽然时常通信,但到底不知道事情具体如何,所以他们没来之前,婚事还是别急着宣之于众。等到了京都,他们跟宴铃谈一谈,若是两个孩子不合适,他们就带宴铃回岭南,到时候或留在家里招婿,或直接不嫁了在家里面做一辈子姑娘都好。 后面的信写了三四张,意思只有一个:宴铃的婚事再不可受波折了。 宁朔看完,再瞧母亲端着的脸,便知晓这是母亲和盛父在敲打自己。他的心意可坦诚于天地之间,无愧于宴铃,于是心神松了松,道:“母亲放心,我必定不负宴铃,此事必定再无任何波折。”
栗氏就掀开眼皮瞧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呵,呵。”
宁朔自小没有母亲,也从未跟女性长辈打过交道,但栗氏此刻如此呵呵两句,他就知道自己肯定是做错事情了的,便也不敢坐了,连忙站起来,“母亲,可是儿子做错了什么事情?”
栗氏斜眼瞧他,见他一脸迷惑,简直跟自己询问二儿子那个孽障要不要纳妾,他答应后自己勃然大怒后他又不解的神色一模一样。 父子三个,都是一样的货色! 栗氏敲敲桌子,讥讽道:“好叫你知晓,宴铃也不是非你不可的。纵然现在她欢喜你,可等父兄和阿娘一来,她有了家里人护着,便知晓你对她一点也不好,于是一家子人回岭南,也不是没可能的。”
宁朔就懂了,这是自己做了大大的错事。这两日忙着父亲的事情,想着父亲的仕途,确实对家里人和宴铃有所忽视,但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于是试探性的道:“母亲可能明示?”
栗氏:“你自己反省!”
她恨恨道:“宴铃多好啊,你也不知道珍惜。”
宁朔表示自己马上就去珍惜,以后都不敢了。栗氏这才点头,而后问起他在外头的事情,“进展如何了?我也知晓你辛苦,你们男人也天生只知道追名逐利,满嘴满心的自我抱负,但女子一生终究为夫为子,外面的天地根本见不到,若是你还只知道外面那一片天,那她在这幽幽深宅里怎么办?”
宁朔:“是,母亲,都是我的错。”
他转身出门,一路上还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正好碰见五姑娘出过来,便犹豫的拉着她问:“宴铃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母亲今日恼我了。”
五姑娘顾左右而言其他,不敢说是自己进的谗言,只道:“那三哥哥就对宴铃好一点嘛。”
宁朔便点头,“我这就去。”
于是等见了宴铃,便先不开口提随家的事情,只道:“我知晓自己做错了事情,以后必定不敢了,你千万别生气。”
盛宴铃:“……啊?”
她没有生气啊。 她神色懵懂,“你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而后惶恐的站起来,“你是不是瞒着我去喝花酒了!”
宁朔马上道:“不曾有过!”
盛宴铃利眼看过去,“我早就想说了——你是不是之前还有相好的没有交代?”
宁朔:“真不曾有过。”
盛宴铃:“那你摸别的姑娘手了?”
她一甩脸子,“你说啊,你到底做了什么!”
宁朔便解释,“是母亲,母亲刚刚叫我过去训了一顿,说我对你不好。”
盛宴铃松口气,“这般啊——” 然后想了想,笑起来,“是五姐姐去姨母那里说的吧。”
便将昨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五姐姐误会了。”
宁朔却也后悔,“确实是我不对,我早该遣人回来告诉你一声,也免得你一直等我。”
盛宴铃摇摇头,走过去跟他站得更近些了,道:“我想,这便是两个人能成夫妻的意义所在。你有难的时候我在,我有难的时候里在,所谓的夫妻相守,应当如是。”
宁朔眼底里柔意都要溢出来了,道:“能碰见你,碰见母亲和宁国公府,是老天对我的恩赐。”
他好似释然一般道:“每每我觉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母亲训我一顿,你跟我说说话,曦曦嘀嘀咕咕几句,我也是心神松快的。”
很安心。 而后跟她说了父亲和棠溪夫人的事情。 “老大人说,棠溪夫人说父亲知晓那一百万两银子在小溪妆里,我不相信。”
盛宴铃皱眉,“但是这般的人,风华绝代,也用不着说谎。”
她听完老一辈的事情后便满心佩服棠溪夫人,“天下多少大义,多教男人担了名声去,她却占了其中一份,真叫人拜服。”
她在屋子里面团团转,“若是她说的这句话是真的,那不是她被算计了,就是随太傅默认了。”
如果是后者,那三哥哥就太惨了。 他被他的父亲抛弃了,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以为是太子和晋王之争,是京都争权夺利,都不知晓真正的真相。 她心酸了酸,看向宁朔:“三哥哥,太傅之心,你能洞察几分?”
这个问题极为犀利。宁朔苦笑起来,宴铃实在是聪慧,这才几日,已经知晓问他这个问题了。 他感喟一声,“从前敢说八九分,因为我们一心一意为太子,做的事情都一样。”
“如今,只敢说三四分,因为父亲在我面前,也藏去了自己的五六分的真面目。”
他说完,看着宴铃道:“而此刻,我也才知晓,从前二十一年,我占愚蠢三分。岭南四年,又占怨恨三分,还剩下四分的冥顽不灵,是我从来只立足于京都和朝堂,太子和晋王,着眼于跟前,忽视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盛宴铃紧张起来,“这件事情足够让随太傅将你瞒着……将你抛弃吗?”
宁朔:“是。”
他定定的道:“你知晓父亲是睦州人氏吧?”
盛宴铃点头:“知晓。”
宁朔:“睦州,万洲,渝州,苏州——甚至是连州,梧州,忻州等等南边之地,但凡学子,心目中唯一的圣地,便是渝州书院。”
“父亲也曾在那里读书过,又或者说,这京都,江南,有一半的官都来自于渝州书院。”
“宁国公府的祖宅是,镇国公府也是,就连不雨川老大人也在渝州书院读过书。”
盛宴铃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吗?”
她后知后觉的道,“是,在岭南,也是人人都向往渝州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