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在寿客的坟前坐了很久。
虽然说是坟,但因太大了,她坐在坟墓前便显得渺小。她倒了一杯酒在墓碑前,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开不了口。 最后只说了一句:“寿客,我不恨你了。”一直没有好好跟你告别,这次回来,就当是我跟你告别吧。她叹息一声,又倒了一杯酒给自己喝,道:“你也是苦命的人。但有时候咱们的命苦,跟别人比起来,就差了些意思。”
苦难没有比较的必要,但是见着了比自己更加苦的人,有些之前难以看开的事情,便自然而然的就看开了。 她道:“所以,我不恨你了。”
寿客死了是一回事,她自己看开了,又是一回事。昭昭笑了笑,继续讲一杯酒倒在坟墓前,“京都城里,我不想待太久。等过几日,我就要带着阿梧走了。”
“英娘姐姐将孩子们都教导得很好,我在他们的身上,看见了她的影子。”
“没有……没有你的影子。我不知道,你会不会高兴。”
她说到这里,倒是有些感慨,“你是不是也希望孩子们都像英娘阿姐?你之前在的时候,还跟我说,英娘阿姐教出来的孩子比你好。”
你其实,也一直在否定自己。 她喃喃道:“寿客,愿下辈子没人再打压你,愿你能做一个自信快活的人。”
昭昭要走了。 黄正经去送她,“你直接回岭南吗?”
昭昭摇头,“先不回,我准备带着阿梧一路游玩过去。”
黄正经:“我估计要待一年左右。”
昭昭理解,“这才是你的家,你安心待着吧。”
她带着阿梧出了城门口,回头一看,黄正经还在看着她。她笑了笑,将马车帘子放下来,阿梧瞧了她一眼,“母亲,那是你的知己吗?”
昭昭点头:“嗯。”
两人从京都回岭南,还去见了盛宴铃和宁朔。两人在江南的名声也算不得很好,盛宴铃将人领回去低调的吃了一回酒,道:“等你下回来,这里就不是如此这般了。”
宁朔温和的问她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真的如同兄长一般,她喝了一盅酒,借着酒意道:“不然,我们真的结拜为异性兄妹吧?”
然后就见到宴铃眼睛冒光,扔下正在吃饭的儿女就去准备结拜的东西。 昭昭:“……” 宁朔笑着道:“她等这一日太久了。”
昭昭便糊里糊涂的在两个人盛情之下跟宁朔结为了兄妹。 她走的时候还道:“你们对我是真好。这些年里,我在岭南,你们时时来信,还送东西,我很是感激。”
但她并不怎么回礼。她天生少了这么一根筋,也知晓自己这般不好,便保证道:“以后,我也会经常给你们写信送东西的。”
她又带着阿梧乘船而下。 在隔年三月春回到了岭南。 然后就发现……申池和杏儿已经暗生情愫。 昭昭将杏儿叫过来问,“他是真心的吗?”
杏儿点点头,“是真心的。”
昭昭:“他表明心迹了?”
杏儿红着脸:“没有。”
昭昭十分惊讶,“既然没有,你怎么知晓他是真心的?”
杏儿低头,“我知道的。”
昭昭不是信不过申池,但是这般不表明心迹就能彼此明白心意,她还是觉得不靠谱。 于是便要给杏儿做主。 申池便坦诚道:“这一年里,我们朝夕相处,哪里能不生出情意来?她是个好姑娘,一直对我很好,人心是肉长的,我便欢喜上了她,我愿意娶她为妻,只要她不嫌弃。”
昭昭又去问杏儿,杏儿满口答应,“他很厉害,是个英雄,我愿意嫁给他。”
杏儿喜欢上申池,还是因为他开了个教导女子武艺的女馆,他也经常为女子说话。 她道:“世上鲜少有他这般的男人。我知晓他的过去,他是为了他妹妹。这般有情有义的男人,我为什么不喜欢呢?”
她还担心她的过去不能被他接受,结果他根本不在乎。 “你我都是苦命的人,在一块,便有人说话,解忧,咱们在一块,不叫凑合过日子,是为了把日子过得更好。”
杏儿同意了。 她笑着道:“那就办婚事吧。”
热热闹闹的操持了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为别人操持婚礼,镇上的人都来帮忙。 阿梧一来就跟附近的孩子们打成了一片,因他的学识和武艺,又很快将这附近的孩子都收服了,俨然成了孩子王。 他带着孩子们帮家里干活,就听见有人说闲话。 “瞧这一个两个寡妇的,倒是本事大。哎哟,棠夫人就算了,她是个种地的好手,谁不想娶回去多种几亩地?但是杏儿凭什么,哼,她一个寡妇,哪里配得上申馆主哦。”
“就是就是,说不得啊,也跟棠溪夫人一般,半道上冒出个六七岁的儿子,哈哈哈,那不是要给别人养儿子了。”
“我家那小子还想娶棠溪夫人呢,我看他是痴心妄想,不过他就算是吃到了,我也不准,我们家可养不起别人家的儿子。”
阿梧听得好奇,“你家多少银子,就想娶我家阿娘?”
“你全家上下,都不配给我阿娘提鞋的,你知道我阿娘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 那妇人撇嘴,“你一个拖油瓶,口气倒是很大。”
倒是把阿梧气得半死。 过了半载,岭南总督携夫人回了岭南,说是来见妹妹。 妇人们常年在这座镇上住,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位贵人,直到昭昭出现,众人才知晓她的身份原来如此尊贵。 想要娶这位寡妇的人再不敢想此事,妇人们对她也有了生疏和尊敬。 昭昭当时就笑着道:“种药十年无人知,如今人人都知我富贵。”
倒是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盛宴铃安慰她,“管它呢,世人不开化,又不是咱们的错。”
“只管活咱们的。”
昭昭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是,嫂子,我听你的。”
又看向宁朔,“阿兄,等我有空了,我再去京都看你们。”
宁朔点头:“我在京都等你。”
昭昭便送他们离去。 申池和杏儿早已经搬走了,如今这院子里只剩下她跟阿梧。 阿梧去学堂读书了,便又只剩下她一个。 她拿出药书,正要坐在树下研习,便听见脚步声阵阵,她抬头看去,只见黄正经少爷背着个包袱进了门,道:“地上多凉,还是坐在凳子上吧!”
他嘀嘀咕咕,给她带了许多京都的吃食和太后娘娘的信件,道:“快,昭昭,去给我倒杯茶吧!我好歹还算是远道而来。”
昭昭笑着放下了书,踩着步子去厨房了。 炊烟袅袅,人生淡淡。 不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