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梁国。
暮春初夏的原野上,散落这许多嫩绿的野草,许多不知名的树木杂乱横生。
豫州的梁国,原本是河流密布,土地平坦肥沃的中原富庶地,自从晋武帝灭吴一统天下后,梁国就很快恢复了元气,重新成为了人口繁茂、农商乐业的名郡风采。
但是,经过最近几年的叛军、流寇、胡虏的来回混战,梁国大片的土地被人抛弃。
刘预现在站在的这片荒地上,靠近一条水量丰沛的河流,平常的太平岁月里,靠近河流的土地,一般都是人人渴求的良田。
可是,如今这些靠近河流,便于灌溉的土地却成了荒野。
虽然青蒿野草丛生,但是依然能清楚的看到原本阡陌纵横的痕迹。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看到眼前荒凉的场景,又想到进入豫州后一路所见的破败景象,刘预不禁随口念出来一句曹操的《蒿里行》中的诗句。
这时候,一名青州军的武将,急步而来,打断了刘预的愁绪。
“大将军,末将已经去前方查看过了,这条河是涡水,由此地沿着涡水而下,不过三十里,就是梁国苦县城池。”
脸上密布热汗的曹嶷说道。
“好,既然前方就是苦城,那应该距离行台大军不远了。”
刘预对于曹嶷亲自去查探的地理情形,还是非常放心的。
当年,曹嶷就曾跟随王弥一路转战徐州、豫州等地,这梁国也是来过数次,这一次跟随刘预前来,稍一查探之后,就知晓了此地的情形。
在没有卫星、导航的年代,这种跨越远距离的行军,曹嶷这种有过经验的向导,往往比此时那些“写意派”的地图靠谱。
“大将军,是否需要末将带一些人马,去附近搜寻一些补给。”
曹嶷望着刘预,用试探性的口气问道。
这一次,刘预率领的是青州军分成了前后两军,其中前军是刘预亲自率领的两千青州骑军,剩余的步军则是后军。
因为要携带武器、铠甲等必备物品,前军骑兵们随身携带的口粮并不充足,勉强够一两日只用罢了。
所以,刘预率领的前军骑兵这一路行来,都尽量沿途就食,也就是从沿途经过的坞堡、城邑中索取粮食。
不过,这一次面对曹嶷的提议,刘预却否决了。
“不必了,此地既然距离苦城不远,那行台大军必然不远,我猜想,嗅到气息的胡虏,也肯定紧随其后。现在军中还有些口粮,暂时省省力气,好好休整,免得遭遇到敌人再手脚发软。”
之所以否定了曹嶷的提议,是因为刘预知道这种所谓的“搜寻补给”,并不是那么简单搜索和寻找,而是有可能伴随着暴力和反抗,而且出动的兵马,也肯定不会太少,那样的话,就需要占据不少原本用于休整的时间。
在知道已经进入苦县境内后,刘预就越来强烈的预感到,很快就要和凶恶的胡虏再一次遭遇了。
而刘预如今身边全部的兵力,就是这两千骑兵,在现在随时有可能面临敌人的时候,轻率的分兵就食绝对是不明智的。
毕竟,这些骑兵撒出去后,要想再重新召集起来,可是需要花费不少时间的。
仅仅依靠旗鼓的发号施令,往往距离一两里路就会变得非常困难。
听到刘预的命令后,曹嶷也立刻明白了刘预的用意,立即领命。
等到刘预回到了刚刚布置好的简易军营中,就又见到了另外一支前去查探消息的斥候骑兵返回。
“大将军,刚刚遇到一些从梁国南边的逃人。”
“人呢?”
刘预立即问道,在这些斥候出发的时候,刘预就要求,凡是遇到从南边而来的人,一定要仔细盘问情形,特别是那些看起来所知甚多的人,更要带回来让刘预亲自过问。
“已经带回来了,大将军随意可以提审!”
“把人带过来,速去!”
刘预立刻命令道。
随着越来越靠近晋廷行台大军,所遇到的任何情报信源,都有可能是关系重大的情报。
很快,十几个衣衫破烂的男子,就被青州军斥候给带了过来。
一见到这些人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肮脏,但是刘预还是看出来是晋军的戎服。
在见到刘预,并且得知眼前这个凶悍武将,就是屡次击败胡虏的青州刺史刘预后,这几个晋军士兵,立即放声恸哭起来。
“将军啊,数万中军被胡虏在宁平城追上了,我们都是被杀散的啊。”
“将军,胡虏已经追来了,快快发兵去救救那些兄弟们吧。”
在此情形下,刘预连什么审问都没有进行的必要了,不管是他想知道的,还是不想知道的,这些濒临崩溃的晋军士兵全都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这时候,刘预才知道,几乎如同历史重演一般的剧情在宁平城发生了。
胡虏石勒率领的数万轻骑追赶上了晋廷行台的十万大军,这些十万大军不仅没有补给士气,就连能指挥作战的主将,都已经没有一个合格的了,就算是某些血性的中军将士,想要挽救危局,也是无力施展。
刘预眼前的这些士兵,就是胡虏石勒的前锋,在渡过沙河突袭晋军城外军营的时候逃散的。
这些人只知道,胡虏石勒的骑兵渡河冲杀后,宁平城外的晋军就发生了溃败,随后在涌入城门的溃兵中发生了自相践踏,他们这些被困城外的晋军士兵没了办法,只能给自离散逃亡。
“大人,十万人守卫一个小小的宁平城,岂不是固若金汤,”身旁的侄子刘珣,听到这几个逃人的叙说后,立刻感叹道。
“不,宁平城太小,且不说行台诸军严重缺乏粮草,就单单是十万人的聚集其中,就是一个灾难,总领军司的王衍如果真敢困守宁平城,恐怕用不着胡虏进攻,就要自行溃散了。”
刘预马上对自己的侄子解释道。
十万人拥挤在一个小小宁平城中,想一想十万人的吃喝拉撒,就几乎能让这个小城崩溃。
“传令,让各营军将都速来我这。”
刘预立刻吩咐道。
既然胡虏石勒已经率领手下的骑兵在宁平城追赶上了晋廷行台,那青州军的行军目标,就立刻清晰了起来。
原本,晋军行台大军和胡虏的位置,都是被遮掩在了战争迷雾之中,现在晋军行台与胡汉骑兵交锋,正好让刘预的青州军一扫眼前的迷雾,有了正确的行军方向。
刘预此时必须要让手下的将领们知道,当此之时,以晋廷行台诸军脆弱的状态,恐怕很快就会被胡虏击败,那样的话,刘预收服这数万晋军最后精锐的计划,也就会落空。
所以,刘预必须动员手下部将,一定要赶在胡虏石勒的骑兵彻底击溃晋廷行台大军之前,赶到宁平城。
好在此时的晋廷行台有一个宁平城还可以依托一两日,不会像历史上那样,刚一接触就全军溃败,被践踏杀伤殆尽。
从苦城至宁平城之间,这不到百里的路程,就将决定三方的命运!
·······
豫州,梁国,宁平城。
在昨日的夜袭中,太尉王衍、襄阳王司马范等公卿宗室好不容易凑起来的三千敢死精兵,遭遇胡虏骑兵的伏击,死伤逃散众多,能全身撤回宁平城中的士兵不足千人。
当然,没有撤回宁平城中的士兵中,也不全是被胡虏骑兵杀死或者俘虏,毕竟当时是黑夜,许多晋军士兵无法逃回城中,不得不四散逃亡了。
但是,在如今乱糟糟的世道中,这些落单的晋军士兵,不是被胡虏骑兵搜寻到,就是在衣食短缺的荒野中慢慢熬命。
经过此战,自平虏中郎将钱启之下近百大小军官尽数殁于阵中,一击不成的恶果很快反噬了晋军行台诸军。
整个宁平城中的晋军人心惶惶,在精兵偷袭之下,尚且有此败,那岂不是再也难以制衡城外的胡虏!
宁平城中,一处简陋的宅院中。
平虏将军钱端,正斜靠在一堆粗布被褥上。
作为昨晚出城夜袭的主将,平虏将军钱端成了此战失败的替罪羊。
平虏将军钱端的一条腿昨晚被胡虏骑兵的马匹踩断了,要不是手下的周横、韩浑等人拼死把他背回城中,只怕钱端的头颅现在也和他的弟弟钱启一样,被胡虏悬挂在了城外的木杆之上。
就算是平虏将军钱端身受重伤,胞弟战死、部众折损的情况下,太尉王衍和襄阳王司马范等人依旧治罪于他,要不是顾忌钱端出身江东吴兴钱氏,他们以后还想着以江东为退路,早就不是撤掉钱端左军都督的职务这么简单了。
“将军,王太尉这些人,简直就是欺人太甚,不给抚恤慰劳也就罢了,竟然如此落井下石!”
在得知钱端的都督职务被撤掉后,钱端的手下纷纷为他鸣不平。
但是,被腿伤折磨的虚弱的钱端,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抱怨,或者说经过此战之败,钱端已经暗中觉得绝望了,至于这些都督某军的职务,都已经是毫无意义了。
“如今宁平城就是个死地,要是不能解围,或者是摆脱胡虏的追击,大家都是一个死,这些什么都督不都督的,还有什么计较的必要。”
平虏将军钱端刚说完,腿伤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
在一旁的照顾的几个部将,全都是一脸关切之色,可是如今的宁平城中,已经根本找不到什么大夫医士,就算是有通晓医术之人,这宁平城中也没有药材可用。
所以,钱端的腿伤,也就只能拼命咬牙忍耐了。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啊?”
听到钱端的话后,他手下的一名部将用一种无助的声音问道。
这个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一丝隐隐的哭腔一般。
但是,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个发出嘲笑。
经历过昨夜的生死,在场的这些人都没有一个是软蛋,当然也没有一个人怕战死阵中。
不过,在这种绝望的环境中,感受到死亡的逼近,还是让他们感到一阵阵的惧怕。
平虏将军钱端闻言,低头半晌都没有言语,最后,忽然叹了一口气。
“如今,恐怕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有神兵天降,一个是军司中出现一位韩信白起再世的勇将,带领大家击败胡虏。”
听到钱端这么说,一旁的牙军旅帅周横,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道。
“将军这两个办法,可能神兵天降就是最靠谱的了。”
周横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是会心的大笑,就连被腿伤这么的钱端,都是笑了起来,却不想被牵扯了伤处,又疼的钱端龇牙咧嘴一番。
众人笑罢,其中的韩浑忽然开口说道。
“要我说,将军所言的神兵天降,也不一定不会发生啊。”
“之前青州军刘预,就曾派来使者,说是已经自兖州南下,前来行台接管诸军,按照时间计算,恐怕再过五六天,就能赶到这里来。”
听到韩浑的话,周横就白了他一眼。
周横一直搞不明白,这个韩浑为什么就一直对青州军刘预有那么多信心。
“净做你的白日梦,那兖州到此地五六百里,等到青州军来,这里也一切休矣。”
听了周横的话,韩浑张了张嘴,最终也是如同泄气一般,没有再言语。
就当众人不再言语,陷入一片死寂的时候。
忽然,一名平虏将军钱端的部将,推门冲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哭丧着脸,眼泪都要下来了。
“将,将军,那,那些该死的胡虏,现在正在城外用死难兄弟们的人头,堆京观呢!”
这名部将的话一出,立刻就把在场的众人怒火给引爆了。
“什么!”
“这些该死的胡虏,我要去砍了他们!”
就在同一时间,太尉王衍的军司中,也已经得知了这一消息。
“京观?胡虏贼子,简直就是,就是,,,”襄阳王司马范听后,立刻怒火高涨,想要痛骂一番,但是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出来一个合适又恶毒的字眼。
“哎!胡虏嚣张至此,这宁平城是万万不可再守下去了,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更多的胡虏呢?”
太尉王衍听罢,丝毫没有关心“京观”问题,而是立刻再一次劝众人接受他的提议。
也就是放弃宁平城,在全军还有足够力量的情况下突围东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