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历经战乱,如今已经近于十载,百姓十不存一,此事陛下可知?”
“朕自然是知道,不过,冀州户口当年冠绝天下,就算是十不存一,只要稍加招抚,定可迅速恢复。”
要是都城所在地能支撑供养庞大的朝廷和禁卫军,则可以省却巨大的转运消耗,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简直就是最为便利的事情。
历史上,自宋明之前的中央王朝,基本都可以凭借丰厚的首都京畿地域支撑相当数量的官僚和军队,从而能有极大的方便统御四方和扩张。
而这一切的根本,就是土地和人口。
冀州的沃野千里,甚至比关中平原还要广大。
只要人口得到补充,就可以完全符合京畿重地的要求。
“陛下,如若迁都冀州,百姓小民易招纳,但是保陛下江山社稷的人,却不是这些平头小民啊!”
郗鉴此话一出,立刻就是让刘预感到有些意外。
“保朕的江山社稷?”
刘预随即明白了郗鉴话中所指的意思。
“陛下,如今冀州留存者,莫不都是大族豪强,哪一个不是家中资财巨万,僮仆千百,甚至有万人者!此辈不驯,怎可都于其地!”
刘预听到这话,又是一阵思索。
现在的冀州,虽然打跑了匈奴汉国的实力,但是百姓早已就变成流民跑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大大小小的坞堡,都是属于各个豪强大族的。
对于这些早就是惊弓之鸟的豪强坞主们来说,让他们重新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下,恐怕得花费不少的功夫。
而且,按照刘预的打算,他马上就要以各种的手段来打压削弱这些豪强世家。
要是在迁都到豪强大族势力独大的地方,绝对是不怎么明智的。
不过,刘预还是觉得有可以改变的可能的。
“要是这样的话,朕可以迁军府兵以充冀州,这样的话,既有了军队,又有了人口,岂不是可以两全其美!”
郗鉴却是摇了摇头。
“陛下,圣朝军府兵税赋几乎尽免,要是迁镇冀州,这兵马是有了,但是粮草税赋却要诸州转运了!”
如今的卢子城,虽然小了一些,但是靠近经营最为长久的兖州和青州,可以供养官僚宿卫军。
要是把军府兵迁移到冀州,那必然占据大片的土地,就极大的压缩正常编户百姓的份额,毕竟要供养一个军府兵及其家眷,所需要的的土地可是数倍于普通编户百姓的。
“要是这样的话,迁都冀州却是不宜此时!”
刘预稍稍有些遗憾的说道。
郗鉴随即劝道。
“卢子虽小,军民也是益多,但是陛下简省,诸臣效随,不会有太多的缺乏的!”
“郗公所言有理,不过卢子毕竟是狭小,又偏于中枢之地,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在古代的时候,一个王朝定都在哪里,往往都会在世人眼中留下非常深的印象。
除了明代的守国门之说外,秦末项羽定都彭城就遭受了不小的非议,被许多人看成是只怕‘锦衣夜行’的浅薄之辈。
甚至于,在两年之前,匈奴汉国的王弥、刘曜联军攻破洛阳的时候,刘曜拒绝了王弥一起请求迁都洛阳的建议,而被王弥破口大骂‘屠各子’。
得知刘预此话的意思后,郗鉴却是毫不在意。
“陛下,当务之急,可不是什么迁都与否之事,而是要尽快理定官吏品评的大计,这样才能尽快让各州郡恢复民生!”
“民生不复,又如何积聚强兵呢?”
刘预一听这个,立刻就是点头赞同。
“不错,当务之急,就是这官吏品评!”
如今刘预的汉国占据将近六州之地,就算不统计被大大小小的豪强们隐匿的户口,其之下的人口也差不多有两百多万。
而要是再把周边的流民招纳回来之后,需要管理的人口将更加多。
用统治这么多的人口,再沿用之前的少量官员,然后以地方督护宗主辅助的模式,已经远远不能够用了。
而且,这种简单粗暴的官僚架构,让许多的豪强世家根本没有发挥自身‘德才’的地步。
也即是说,许多的豪强世家将会没有官做了,这可就是让他们非常难受了。
行之千百年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规则,可就要被打破了。
刘预虽然对这些世家豪强有许多的不满,但如今的这个时代,这些人却是绝对的社会中坚。
要是刘预不用他们的话,那对于地方百姓的管理成本将会急剧的增加,毕竟这个时代识字的人就那么点儿数量。
况且,如今刘预的朝堂中的将领、官吏们许多人本身就是豪强大族。
只不过,这个从中选拔官员的办法,却是要改一改了。
“魏晋以来的中正品评制度,是绝对不能再用了!”
刘预首先就是否定这一项。
所谓的中正品评制度,自‘锄弟魔’曹丕以后,就是把阶级固化给合法话了,用来获得世家大族的篡位支持。
如今天下大乱,十多万军府兵就是刘预的底气,根本不需要像曹丕一样顾忌。
“彻底废除?要是这样的话,世家豪族恐怕要怨愤沸腾啊。”
听到刘预如此激进后,郗鉴也是有些担忧。
要知道有资格品评确定举荐人员的豪强,莫不都是州郡翘楚,如今新朝刚要选官,却首先把他们的特权给齐刷刷砍掉了,郗鉴实在是有些担心。
不过,刘预随即又说出来的后几条,更是让郗鉴大呼刺激了。
“不仅要废除中正品评!”
“朕还要重新编录‘士籍’,只要能的通过考试者,皆可录入士籍,也即获得选官资格!”
所谓的士籍,其实是刘预之前弄出来的,其实就是魏晋时代的州郡豪强士人户籍,在此户籍之上的豪强都是可以享受到部分占田免税的特权,或者说是部分司法特权。
毕竟,在礼乐崩坏的时代,尚且是‘刑不上大夫’,更何况是君臣一家亲的晋代了。
“陛下,这个如何考评?”
郗鉴心中更加有些不明白了。
在他的印象中,获得官职,要么是名气够大,直接获得朝廷的征辟,要么就是又官员举荐,然后朝廷再予以征辟。
哪怕郗鉴曾经想过,这里面的不公平之处很多,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用什么‘考试’来确定能否有当官的资格。
最后,当郗鉴从刘预口中听到,对于没有通过考试获得‘士籍’或者没当上官吏的豪强,要按照律法没收超额的占田和奴仆之后,他更是仿佛受到了惊吓。
“陛下,我朝不足六州之地,如何用得了如此多的官员?”
“这样的话,岂不是许多人家都要,都要破家败族!”
郗鉴心中一算,如此多的‘士籍’和官吏,恐怕得数千官职才能安排的了,根本就难以实现。
这很明显,就是刘预要以此为借口,去明目张胆的抢掠世家豪强的占田和奴仆田客。
见到郗鉴的模样,刘预呵呵一笑。
“当不了官员,只要能通过考试,录入士籍也准许继续享受部分占田。”
“陛下,这‘考试’到底是打算考较什么?”
“考较刑律、度支、经学,哦,还有骑射、步战!”
“什么?为何还要考骑射和步战?”
郗鉴继续一脸懵逼。
“骑射、步战的材官,难道能替天子牧民?”
“文武岂能偏废,自然一视同仁,都是录入士籍。”
刘预非常淡定的说道。
“陛下,且不说士庶同籍,再有如此兵革与经书同列,只怕那些世家怨怒啊。”
郗鉴的这句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魏晋以来的世家风气中,越来越强调士庶之别,甚至于连秦汉立国的武,在许多的经学世家眼中都是成了下等货色习练的东西。
郗鉴担心,刘预这样一通操作,别到最后不仅没有拉拢到世家豪强效力,反而再激怒他们另起二心。
不过,刘预却是丝毫的都不担心这个问题。
历史上的前赵、前燕和北魏都曾极度压制汉人世家豪强,不仅是没有官做了,就连身家性命都是屡遭屠戮,却哪有几个硬气挺身的,还不都是忍气吞声了下去。
一直苟到了冯太后汉化之后,这些世家豪强纷纷又精神抖擞了起来,也不再暗搓搓的嫌弃鲜卑人野蛮了,面对索虏的通婚要求,五姓七望之属也不再计较‘婚宦’了,一个个都成了索虏的亲戚。
所以,刘预知道,这些世家豪强的骨头绝对没有他们自己宣扬的那般坚硬,就算其中有不少的又风骨的士人,也绝对代表不了这个经历过数百年浮沉的阶级。
这些世家豪强在历史上曾经怕过匈奴、羯、氐、鲜卑等,哪来的勇气不怕同样凶名赫赫的自己?
“朕手中有十多万虎贲,谁敢有怨怒之言!”
刘预随即又轻轻一笑,非常得意的说道。
“说不定,还有人要赞扬这是‘新朝雅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