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川柯南又做了那个梦。
乌默它一片沉寂, 它的入口依旧漆黑,隐约露出的水泥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绿苔。之前的蜘蛛网被破开,像大大写着欢迎光临。 从安室透身边跑开后, 江户川柯南又回到了这个恐怖的地方。 里面的灯光全部熄灭了, 柯南身上的照明工具也被尽数毁掉,现在只能摸着墙壁一点一点往前走。 他踢到了石块、踢到了钢筋、铁色荆棘在柯南身上划出不少伤痕,稍有不注意就有破伤风的风险,可他现在已经不在乎那些了。 或许他真的是幸运的那一个,发现了组织的交易却没有被琴酒杀掉,差点被组织发现又被拦了下来, 触发了乌默它的三级警戒还能活着离开。 现在他也足够幸运, 居然在万分之一的概率中找到了那条路。 监控室的房间被摧毁得彻底,天花板几乎被粉碎了,月光从碎掉堆积出的石块中挤进来,照亮了那方天地。 碎石块中伸出了一只手, 就像冲破土壤的花束。 江户川柯南立刻冲过去, 拼命掰开那些石块。他的手全被磨出不断增大的血口,汗水也滴下来。 要是他还是工藤新一,要是还有高中生的力气, 要是他再强大一些, 就一些…… 肾上腺素狂飙让柯南像不知休止的幼型机械, 他非常专注, 像倾尽了所有的专注在里面,这就是此刻最崇高的任务。 把他挖出来。 把他救出来。 Hine问过他,工藤新一, 你是怎样的侦探? 江户川柯南如今依旧没办法给出确切的答复, 强烈的好奇心、灵活的头脑, 以及这些带来的责任心。他无法说明自己想要成为怎样的侦探。 但他不会再逃了。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逃了! 终于,江户川柯南挖到了能看见了对方脸的程度。 他似乎是想从碎石中挣扎出来,所以上扬着伸出手,脸上全是磨出的伤,最严重的一道是从额头直接划到了鼻侧,皮开肉绽。 看见紧闭着双眼的那张脸,柯南突然卸掉了所有的力气。 他跌坐在石堆上,手贴在Hine的脸上。Hine被埋着,简直像是只剩下被捧着的一颗头一样。 “不要……不要……不要……” “睁开眼……睁开眼……给我睁开眼啊!!!”「假设里面的人是我,你知道我的身份吧,和把你变小的那家伙关系好得不行,是在普通人的界定标准下算得上恶贯满盈的那类人哦。」 那个人在不久之前问过。 「如果是我的话,新一你会想要救我吗?正常来讲是不会的吧。」 “我想救你……我要救你……可恶,我怎么可能不想救你!!”
柯南觉得自己是在吼,但是发出的声音非常微弱,他抹了抹眼睛,“让我救你啊,Hine……你甚至……”
你甚至还没听我给你的答案。 江户川柯南的一个特质就是,在极度的绝望中,他的理智依旧存在,头脑在快速运转着。 刹那间,他又想起了—— 「『乌默它』对人脑进行研究,意图实现人类意识的转移,实现人类寿命的无限延长。」 也是在此时,指腹下居然出来了微弱的跳动。 Hine还没死!!! 在那个瞬间,柯南的身体先理智一步做出了决定。 他摸出了手机,乌默它还没销毁的时候将信号完全屏蔽,现在一切限制都没有了,他立刻拨出了一通电话。 “是我,柯南。拜托了,帮我个忙。”对面似乎刚被吵醒,还有些迷茫:“什么?”
“Hine快死了。”
“Hine?”
对方瞬间清醒,传来了衣物摩擦的声音,她没有任何废话,“你在哪里?”
柯南报出地址,又问:“你接触过「乌默它」的事情吗?”
“……你疯了吗,工藤,即使是在「组织」,也没人想去管乌默它。Hine的DBI就是基于「乌默它」开展的,那比我负责的药物还要更「禁忌」,是意大利的疯子才会涉及的东西!”
柯南惊喜道:“所以你是了解的。你说过以前帮过Hine研发DBI,DBI是基于「乌默它」进行的……没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他真的快死了。”
“我知道,我正在路上。为了节省时间,现在将现场情况告诉我,设备仪器、存档数据、Hine的状况,全部告诉我。”
Hine颈侧传来的脉搏更微弱了。 柯南快速说:“三级警戒后设备全部被破坏,数据全部销毁,但是因为情况特殊,不排除有什么东西残留。”
“你还真会说废话,工藤,完全没有什么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警戒为什么会严重到这个地步?不是你又干了什么吧?”
“Hine失去了意识,现在能活动的只有上半身。我不清楚意识上传这类的技术,需要我提前做什么?”
“听着,工藤,我只跟进过DBI的临床阶段。之前给你讲过,DBI是捕捉生物遗传信息进行破坏,骨骼之类的硬质破坏只是药理的副产物——所有的生物遗传信息识别都是由「乌默它」提供的技术处理的。”
“所以我能做什么?”
“别让他死了。”
灰原哀说,“在我赶到之前,绝对别让他死了。”
*** “江户川?”
“江户川?”
“工藤——” 柯南缓缓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他应该是惊醒的,但并不是像影视作品中常见的那样,直接一个鲤鱼打挺满头大汗。 真正惊醒的时候身体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应,心漏了一拍,所有与世界的感触后知后觉由四肢百骸传送至大脑中枢。 “小兰她们……” “他们没事,我稍微有些抗药性,所以先醒过来了。最开始清醒的是毛利小五郎,多亏他,我们从大阪的医院转回了米花町。鹿岛那家伙有说有事要做,拍拍屁股跑了,有什么事别问我,自己去找她。”
灰原哀坐在病床边,她怀中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指在电脑上不停敲击着。 ——就和那时候一样。 “你梦到了什么?”
灰原哀的视线依旧放在屏幕上,“我听见你一直在小声说话。”
“「不要死」……吗?”
“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能记住自己梦话的怪人。”
“我梦到那时候的事情了,灰原。”
灰原哀的手一个停顿。 接着,她像是毫无动摇地继续敲击键盘。 “原来是噩梦啊。”
“幸好结局是好的。”
柯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以前我也做这样的梦,但结局的走向与现实相反,我梦到你没有来,他死在那里了……”
灰原哀:“看来你潜意识还是觉得我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人。”“也梦到了其他,你来了,但是我们都无能为力,最后被组织的人抓住了。”
“……你就不能梦点好的?”
“那时候的事情……比梦境更像梦境,不是吗?”
柯南突然感觉到被子被掀开,有些凉意的掌心贴在他额头。 “不是烧傻了吧?除了这颗脑袋,你现在可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别连这点优点也消失了啊。”
灰原哀迟疑着说,“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户川现在才意识到当初的事有多么危险,你是这么迟钝的家伙吗?”
“灰原!”
“我们那时候不是梦境。”
灰原哀收回手,坐回到椅子上,眼也不抬,“那个应该被叫做「奇迹」。”
柯南有些失笑:“我以为灰原你是最不愿意相信「奇迹」的人。”
“十几岁的平头小子就敢说大话了,你认识几个人就敢下这样的结论。”
听着熟悉的呛声,柯南是真的安下心来。 “我一直没有问过,因为知道问了你也不会说实话……” “那就别问,我说过吧,有什么事去问鹿岛。”
“你为什么会答应来救他呢?”
想要敲击回车键的手指半天没有动静,灰原哀沉默了一阵,很久后才低低叹了口气。 “知道我不会说实话,还要问,借着自己病患的身份为非作歹,你以为我是鹿岛吗?会答应你那些无理取闹的要求。”
回答不了的。 灰原哀清楚,在整理这件事的时候,她总能意识到自己语言的匮乏。 她也不明白,那种时候去到「乌默它」就是火中取栗,实验室本身安全性存疑,组织的人随时会来,她是最不该去的一个人。 但她还是去了,几乎没有任何考量在。 柯南以前救她的时候是怎么回答的? 不,不能相提并论。毕竟自己并不是柯南这样拥有好心肠的烂好人。 那是为什么呢…… 灰原哀想不明白。 只是,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开始飘逸。 *** 江户川柯南给的地址非常偏僻,即使是在不大的终雾山,从他们的民宿出发也要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 密密实实的丛林掩盖住进山的路,路标上硕大的禁止通行和路障拦不住灰原哀借来的小电瓶车。 山上漆黑一片,小车像鱼窜进黑池,光线隐隐约约穿行在其中,耳机里传来柯南断断续续的声音,除此之外,寂静和沉默无限蔓延开。 背包里装着能带上的所有设备,比起江户川柯南的要求也只能算简陋,简陋得过分了。 柯南根本不知道他在要求什么。 组织曾经想要吞掉「乌默它」,这件事绝对算得上机密。 还是雪莉的灰原哀原本是没有权限知晓这件事的,如果不是破天荒和Hine熟悉起来的话。 这听起来就像是科幻小说中才会被提出的疯狂理论,单看程度,就和她与Hine突飞猛进的关系一样疯狂。 雪莉一直知道Hine这个人的存在,虽然基本没有和他正式碰过面。 DBI正式立项的时间比APTX4869要早,参与者就只有Hine一个。而Hine总是很忙,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 就算在闲暇之余,他也没能空着。琴酒会出现在实验室,准确把试图躲起来的Hine抓住,拎着后领去出外勤。 回来的时候,Hine就像死人一样蔫着,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不是死人,是死狗啦」。 他们第一次熟悉起来是在某个黄昏时候。 雪莉去了那个完全是摆设的项目主管办公室,桌面上是刚拿到的APTX4869报告书,APTX4869已经可以到了临床试验阶段。 所有药剂的开发都避不开临床,通常是先在小白鼠之类的动物上进行,等稳定性提升,并且确保了安全性之后再征集人体临床志愿者。 组织自然看不上小白鼠。 在她捏着报告书沉默的时候,旁边被乱七八糟衣物掩埋的位置发出阵阵动静。 一个头钻了出来。 Hine看起来非常糟糕,眼底的乌青像是几天没睡过觉。头发原本扎着,因为补觉乱得要命,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薄背心,比那些热爱减肥的女孩子还要瘦削的身上横着几道伤口。 雪莉打量着他,觉得那双蒂芙尼蓝的眼睛倒是非常漂亮。 下一秒,想爬起来打招呼的Hine直接摔下了椅子,所有杂物都砸了下去。他爬了又爬也没能爬出来,雪莉看不下去了,去拉了他一把。 人是出来了,Hine的伤口也被扯开,他在哪儿捂着嘴哼哼唧唧个没完,惹得雪莉决定再行行善事,她搬来了医药箱,让他坐在椅子上方便上药。 他们两个的实验室就在走廊的同侧,之间只相隔了一个茶水间,两人一直是知道彼此,但从没说过话的关系。 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话。 “是特质的药,不会留疤。”
雪莉说。
Hine没所谓地摆摆手:“放着不管它自己也会好的。”这就话在雪梨的认知中就等同于「你多管闲事了」。 她没什么感情地瞥了Hine一眼,收好药箱回到了自己位置。 “法律、《赫尔辛基宣言》、以及良知,这些都约束不了组织对药物的研发,雪莉。你的研究快进行到临床阶段了吧?”
Hine将衬衣穿上,一颗颗扣上扣子,侧靠在专门为他们这些研究员准备的工学椅上,轻轻吐出上药时候憋着的那口气。 “完完全全的科研劳工,还是受到良心诘问的苦命劳工——” 他笑了一声,嗓音懒懒的,带着很明显的倦意。 “不过这话由我说出来好像没什么说服力,我这个人还挺冷酷哦,临床试验什么的,倒是没什么负罪感。”
雪莉一怔,下意识看向手边的文件。 在被她从桌底下捞起来的时候,Hine应该是恰好看到了桌上APTX4869的报告书。 “难道不是因为你的项目都是针对尸体的吗,「前辈」。”
雪莉坐到他对面,那个属于她的位置上,将报告书放进抽屉,“啪”地一声上锁。 Hine不乐意了,侧着头摆出凶样:“不要小瞧我的残忍啊,怎么说我都是能和Gin搭档的行动组,只不过现在对生物工程更感兴趣而已。”
“所以你两头参与,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还把项目主管办公室当作半个宿舍,赖在这里吗?”
“啧,小姑娘嘴巴还挺不饶人……万一我是来监视你的呢!”
雪莉凉凉道:“没办法拒绝外勤任务,DBI的进度落后成那样,居然还有多余的精力来监视我,可真是了不起啊,「前——辈——」。”
Hine痛苦地把自己埋进小毯子里,声音也因此嗡嗡的。 “你的口吻怎么这么像我在WBRP(华盛顿生物医学研究所)的贾尼达博导!我的工作也是很忙嘞,带着一身伤做研究已经算是身残志坚啦!”
“WBRP,贾尼达?”
雪莉一愣,追问,“你也在他手底下学习过?”
“「也」?”
Hine探出一个头:“诶——”
“诶——!”他的音量加大了,这次半个身体都离开了椅子,朝向雪莉的方向,眼睛瞪圆之后居然显示出一丝幼态,第三次发出无意义的惊呼。 “诶——!!!”
青年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计算着自己外出学习和雪莉呆在组织的时间,稍微一比对,恍然大悟:“原来是小师姐啊——!”
雪莉:? 扯到伤口让他的脸色狰狞了一瞬,但同门的缘分冲淡了疼痛,Hine就像筋疲力尽后依旧冲着熟人撒欢的金毛巡回犬一样,操控着椅子的滚轮冲到雪莉跟前。 “你——” Hine抓起她的手,蒂芙尼蓝的眼瞳透着清亮的光:“小师姐好啊,我觉得这就是天意,是受上帝指引的缘分。小师姐,有空的话也帮帮前辈的DBI临床前的毒理学进度呗!”
兴致来了,他一开口就说个没完。 “我报上去的三期临床,「素材」都已经找好了,但是一直没时间把临床前的东西弄完,尸体都要烂光啦……如果在贾尼达那个老秃头的手底下待过,做这些应该很简单的吧。你可是小师姐啊!是吧是吧小师姐?”
看着那双眼睛,雪莉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尽快挣开他的手,但不知为何没有迟迟没有行动。 或许是青年的气质吧…… 完全不像是组织里的人,带着一股浓浓的学术难民的求生欲。就连说的话也和学校、或者研究所里那些研究员经常挂在嘴边的一样。 完蛋了,做不完了,要挨骂了,我是废物我先说,师姐救救啊! ——是非常难得的,「日常」的感觉。 感受着对方掌心疤痕带来的磨砺,雪莉微微叹了口气。 “你是真的喜欢生物科学啊……好歹也看看现实吧,Hine。组织的项目各自独立且保密,你这样的请求是会被清算的,作为「前辈」的你不会不知道才对。”
Hine的表情比过山车还要精彩。 果然还是像金毛寻回犬呢,被拒绝一起玩飞盘后完全不掩饰自己心情的那种。 雪莉的嘴角不由的上扬。 推掉Hine试图将工作量转移的奇思妙想后,雪莉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柜子里锁起来的那份人体临床试验书带来的压力都没那么大了。 “不过……也不是不能稍微帮一些小忙。”
她将声音放得很小,不时刻注意的话根本不会被注意到。
Hine的眼睛却在瞬间明亮了,耳朵似乎也竖了起来。 磨蹭了一会儿,时间眨眼间来到晚上,Hine似乎还有其他的工作。他不情不愿地从椅子上爬起来,整理着衣着,将自己桌面那堆乱七八糟的资料一手抄起。 快走到门口时,Hine转过头喊住雪莉:“小师姐——” “……做什么?”“偶尔也学学前辈吧,如果不让自己热爱上这份「学术上的工作」,可是会很痛苦的。”
握着门把,Hine的声音缓下来,低到一个雪莉从未接触过的音域。 正如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一般,都是她不曾见过的。 眼角微微耷拉着,盖住了瞳孔漂亮的颜色,纤长的睫翼试图阻挡外泄的情绪。 可心情是掩饰不了的,即使被锁在眼睛里,也会从各种蛛丝马迹中被注视者清晰捕捉到。 雪莉觉得他在难过。 “更何况,Apoptoxin 4869的目的是无限延长生命,而DBI是为了让早已失去的生命彻底消逝在世界。你意在创造,我意在毁灭……「学术」可是我最后的遮羞布,如果不这样反复劝诫自己,人的脑袋是会被痛苦和挣扎彻底弄坏的。”
雪莉一愣,心情复杂的同时不自觉开口:“你怎么知道我的项目内容……” 而Hine已经转过头背对着她,挥挥手,推开门。 “我是资深「前辈」嘛,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可别小瞧了心狠手辣的前辈呀。”
这次,他直接离开了,只留下雪莉独自一人留在空落落的办公区。 那句近似于承诺的话也逐渐消隐在空气中。 像水滴进水,像墨融入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