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推开。
屋中景象映入眼帘。 这间屋子并无太多家具,尤使人印象深刻的则是几乎占据三分之一空间的书架。书架上摆满大大小小竹简。除此之外,其他一切生活起居和和寻常百姓家并无任何不同,可见曹秋道此人早已看透了荣华富贵,心中唯有剑道。 有一点令陈默颇为诧异,这屋中竟无任何兵刃,实在匪夷所思,令人很难相信此地竟是天下第一用剑好手的居所。 因为房间并不大,所以除开几排书架以外,其他一切空间都可尽收眼底,却不见曹秋道。 曹秋道去哪里了呢? “师傅,你在哪里,快出来,我将人带回来了。”善柔大声呼喊,一点也不客气,仿佛就如同进入自己家里一样。
仲孙玄华和善柔却大不一样。如果说善柔毫无规矩,那么仲孙玄华就是规规矩矩,而且立在门口,竟不敢踏入一步。由此可见,仲孙玄华对师尊的尊敬,也可以见得曹秋道对善柔的宠爱。 半晌,无人回应。 陈默咳嗽道:“剑圣或许不在屋里吧。”他的声音还未落下,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我就在这里。”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令陈默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只见木板地面那方形坐布上竟然缓缓现出一个人来。 此人一身白衣,身形胸围,鼻勾如鹰,双眸深陷,予人一种冷酷无情的感觉。可他的眼中的神采,却令人感觉已蕴含了宇宙之机,说不出的渊博深邃,令人有一种其仿佛超然于世外的感觉。 陈默全身都在冒汗,心中的震惊已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 他也算是见过诸多高手,可从未见过那个高手能如眼前这人一般,明明就在眼前,却令其瞧不见,感受不到。这人的武学修为到了何等境界? 陈默脑海不由浮现出一个人来:北冥子。 天宗晓梦的师傅北冥子似乎便达到了这种身与万物合一的境界,纵然在你身边,也令你察觉不到。 陈默余光瞥向仲孙玄华以及善柔,发现两人似一点也不惊讶,显然这种事已不知道出现过多少次。 善柔更是冲到白衣人面前,搂着白衣人的脖子,道:‘师傅,你既知道善柔来了,为何还躲着善柔不见,是不是讨厌善柔了。’摇晃着白衣人的脖子,露出撒娇的神情,小女人的姿态。 此人果然是曹秋道。 曹秋道身上冷酷气质消失不见,拍了拍善柔手背,怜爱道:“为师只怕被徒儿嫌弃,怎会躲着徒儿呢?刚刚只不过考验你的剑术是否有所精进,哎。”
没有说下去,意思却是显而易见。
善柔倒打一耙道:“还不是师傅对弟子不用心,否则善柔怎会打不过三位师兄。”曹秋道拍着善柔的手安慰道:“好好好,为师定传授你绝技,让你战胜他们。”
目光看了仲孙玄华一眼,若有深意。
仲孙玄华哪里不明白曹秋道的意思,连连点头,保证会让着师妹。 陈默脑海中刚建立起的剑圣印象立时崩塌了。不过看到曹秋道这一面,不由放松一些。 善柔并不是喜欢撒娇的女人,从衣袖中暗处一叠钉装好的宣纸邀功般的递给曹秋道,得意道:“这就是战神图录,只可惜不够完整。”又指了指陈默,道:‘他就是陈默。’
陈默见曹秋道朝自己往来,连忙对这位曾指点六指黑侠建树的天下剑法第一人行礼。 陈默本以为曹秋道或多或少会看一眼战神图录,毕竟听善柔所说,这些年来曹秋道想尽各种法子想回忆出战神图录的内容。所求之物就在眼前,任谁都会忍不住看一看。 站在门口的仲孙玄华目光落在战神图录上,眼中也明显露出好奇之色。 曹秋道从善柔手中接过战神图录,却看都没有看,就放在身侧,一双仿佛蕴含宇宙之妙的眸子朝陈默望了过来,细细打量。 陈默内心闪现一个念头:曹秋道对自己的兴趣似比战神图录还要大,难道曹秋道认定能从他这里得到完整的战神图录?心中大为不解。 正在这时,曹秋道的声音耳畔响起。 “陈默,老夫对你可是仰慕已久。”陈默目瞪口呆。他已想过见到曹秋道后,曹秋道可能说的种种话语,却做梦也想不到曹秋道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一個公认为剑圣足有三十年的高手,竟会仰慕区区无名小卒? 陈默怎么想也想不通。 善柔也目瞪口呆,惊讶道:‘师傅,伱仰慕他?’她用一种师傅你老糊涂了吧的眼神望向曹秋道。 仲孙玄华眼皮子直跳,内心不由佩服善柔。这种态度也只有善柔才能做得出。若是他或者其他两位师兄,早就被打得半死了。 善柔这一番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正是陈默想问的,为何曹秋道杨仰慕自己? 战神图录? 陈默立刻否定这个可能。若是战神图录,曹秋道自己也梦到过战神殿以及战神图录,怎会对他生出仰慕之情呢? 可不是战神图录又是什么呢? 曹秋道微笑道:“师傅虽然老了,却没有老糊涂,脑子大概比十个柔儿还清醒。”
伸出手来,对着善柔的脑袋轻轻拍了拍,眼神带着怜爱。
这是只有善柔才能拥有的待遇。 陈默受宠若惊道:“小子虽然与前辈一般有幸曾梦到过战神图录,但却并未领悟出什么高深的道理,可以说坐拥宝山而无所用,哪里比得上前辈,又怎能当得上前辈的仰慕。”曹秋道摇头道:‘对于有人也能梦到战神图录,老夫也是颇为吃惊,但我所说的却并非此事。’ 陈默心叹果然,但更加奇怪,道:“小子实在想不到有其他事能令前辈刮目相看。”
曹秋道本不是喜欢卖关子的人,步入正题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可是你说的?”
善柔发出惊呼,道:‘这四句话竟是他说的?这怎么可能?’善柔十分怀疑,一路相处下来,陈默着实不像那种忧国忧民之人。 陈默眼皮子直跳,心头一沉,生出不好的预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来——六指黑侠。 我的师傅,你到底又做了那些好事啊! 陈默确实说过这四句话,但他只对六指黑侠说过一次,而且还是已批判性口吻说的,他认为这四句话听上去热血沸腾,实际上太过空洞,不值一提。与其高谈阔论,不如做一些实事,让天下战乱减小,百姓过的富足来得实在。 若不是六指黑侠说出,其他人怎会知道? 从善柔的这一番话来看,显然知道这一番话的人已不在少数。想到这里,陈默心头便有些发凉。 事实上知道这一番话的人确实不在少数,确切来说,稷下学宫将近千人,至少有九百人将其当做读书人的至高目标,认为唯有做到如此,才不负此生。 要说这一番话能传播开来,并不怪六指黑侠。 六指黑侠并没有大嘴巴和所有人说过,只是在为数不多的几人面前提起过此事。 其中便有曾三度为稷下学宫祭酒的荀子。 墨家脱胎于儒家,但和儒家的关系却一度十分紧张,甚至曾一度彼此对立。但六指黑侠和荀子的关系颇好,两人在交谈的时候,六指黑侠炫耀陈默这个弟子时,说了这一番话,令荀子大开眼界,沉吟许久不语。 后来荀子和师兄端木敬德见面,也提起过此事。 端木敬德修孔孟的儒学,这一句话简直说在他的心里去了。而他又是稷下学宫的祭酒,专门负责学宫之事,有一次在稷下学堂讲学的时候,便引用了这四句话。 端木敬德不愧是儒学大师,并没有将此言据为己有,而是坦承此话并非自己所说,而是出自墨家某位高人之口。 不得不说,六指黑侠还是没有将陈默迫入绝境,若真说了是陈默所说,那么陈默未来的日子恐怕会引来诸多麻烦,当然也会引来诸多追捧。 曹秋道也在机缘巧合之下听闻稷下学宫流传甚广的这一番话。不过执掌稷下学宫多年的曹秋道起初并不在意,因稷下学宫施行‘不任职而论国事’、‘不治而议论’、‘无官守,无言责’的方针,学术氛围浓厚,所以时常会冒出许多新奇的观点,诞生出一些出类拔萃惊才绝艳的人物,如昔年的商鞅、邹衍、孟子等人便出自稷下学宫,所以这不足为奇。 可有一件事的改变,令曹秋道开始正视这番话起来。 齐国最大的特点就是空谈。 从朝堂到稷下学宫,都喜欢空谈国家大事。 但这四句话在稷下学宫传开以后,虽然空谈仍旧是主流,但有一部分稷下先生以及稷下学士都已醒悟过来,开始做一些事实,希望能达到这四句话的境界。 曹秋道虽然隐居多年,但他毕竟是齐国人,而且还是先王也就是齐襄王的老师,且身在齐国,爱国之心自比大部分人都要浓烈。 正因如此,曹秋道才会与田单成为好友。他们虽然性情迥异,但都关心齐国,希望齐国能崛起于天下,乃至于一统天下。 曹秋道派人调查过这四句话到底是谁所说,特别在荀子来到稷下学宫后,他打破十多年不见外人的惯例,与荀子见了一面。 荀子推断说出此话之人,正是陈默。 这也正是曹秋道说对陈默慕名已久的由来。 陈默毫不迟疑拒绝做欺世盗名之徒,道:“此话绝非小子所说,而是小子听一个叫张载的读书人所说,先生错爱了。”
陈默平生最厌恶做欺世盗名之徒,而且他也感觉将别人的功绩按在自己身上,简直是对自己莫大的羞辱。不仅良心上过不了这一关,而且会感觉巨大的压力,这股压力足以令人喘不过气来。 要知道当初考试抄了个高分,得到老师的表扬,陈默都感觉浑身不自在,更何况这等巨大的荣耀。 曹秋道有些讶异,但并未怀疑,他不但通晓观人之术,而且陈默言之凿凿,绝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曹秋道问道:“可否告知张载现在何处?”
陈默毫不迟疑道:‘已不在世上。’其他人听来的意思就是死了,可陈默内心的意思却是千年后。 曹秋道露出遗憾之色。 陈默忍不住道:“剑圣为何要见张载?”
曹秋道道:“若张载在此,或许能如昔年商鞅秦国变法一般,也能改变我们齐国。”
陈默大为不解。 曹秋道也知道陈默不明白,解释道:‘齐国从上到下乃至于稷下学宫都是空谈成风,而这种风气却是要不得的;国家怎能空谈而治?想要改变齐国现状,就必须遏制空谈风气而做实事,若张载先生在此,我会请他去稷下学宫与各派进行辩论讲学,先改变稷下学宫的空谈风气,然后再改变朝堂的空谈风气,如此一来,我齐国才可能变得强大起来。’ 陈默想到自己差一点就要与稷下学宫众稷下先生以及稷下学士辩论,甚至要步入齐国朝堂,后背冒出冷汗,暗叫庆幸。 自家本事自家知道,他清楚自己没那个能力。 曹秋道的声音再度传来:“张载先生真已不在人世?”
陈默道:“不在人世。”
曹秋道叹了口气,任谁也能听得出他的伤感。 他真相信了陈默的话。 不过曹秋道并非那种悲春伤秋之人,很快调整过来,拾起放在身侧木板地上的战神图录,翻阅起来。 陈默暗暗松一口气。 原本他不想曹秋道快点谈论战神图录的事,但是现在却很想。不得不说人在不同环境下,想法确实会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