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默契地无视了刚刚发生的所有争执，而商量起接下来的事情。商量完毕，郑巧巧不动声色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她不想离婚，她承担不起离婚给她带来的后果。因为无论是不是她不能生孩子，在外人的眼里，她就是不能生孩子，就算现在她说那一切都是她的自导自演，也不会有人相信。背着这样一个名声，一旦离婚，她可能就再也嫁不出去了。回到娘家，受人白眼地生活一辈子，那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尽管不知道吴青远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但郑巧巧还是一听出吴青远的退让就立刻同意了。苏蕴然不知道这两个人又鬼使神差的地达成了一致，她上了一趟山，一些自认为在暴雨之后会发生危险的地方都走了走，重新圈出一片地方在手绘地图上画了出来。下山时，顺便打了些猪草。正在喂猪的时候，一个人颤巍巍地站在了自己身边。“蕴然，你这是刚从山上下来？”
苏蕴然一看，竟然是吴兆和和吴兆丰的老娘。苏蕴然听人说过，她姓常，叫常留珠，大概是日子太难过了，取的留住的意思，是村里仅剩的一个裹着小脚的老太太。常留珠背深深地弯着，靠一根木头做成的拐棍支撑着全身的力量，脸上褶皱深深，和其他人一样，皮肤是深深地绛红色。苏蕴然赶紧和她打了个招呼，“老太太，你怎么出来了？”
常留珠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平日里轻易不出门。“还能是为啥，为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呗。”
常留珠叹着气，抓了一把猪草喂猪。苏蕴然心中一叹，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这个儿子什么都好，也算憨厚能干，就是耳根子太软，没什么主见，这回的事儿，不用想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可惜了我那大孙子啊，那么难熬的春天都没有被饿死，竟然这样死了。”
看得出来，老太太是真的伤心，面上的气色和上次苏蕴然见她相比都差了许多。“这事怨我，你别……”“怎么能怨你呢？要怨就怨那个没有远见的女人！”
说起周丽娟，常留珠狠狠地咒骂了几句。苏蕴然不喜欢听这些，只是碍于常留珠年纪大了，耐着性子陪她站了一会儿。好在常留珠并没有一直骂下去，简单泄了泄份，常留珠又接着说：“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这让苏蕴然有些惊讶，她纳闷地看过去，“道歉？”
“是啊，我是今天才知道，村支部的房子塌了是我家那混账搞的鬼，也活该他被砸伤了腿。蕴然，他这也算是因果报应了，你，要怨就怨他一个人，可别记恨村里。咱们村的人都是好人，你帮大家，大家一定会记在心里的。”
“嗐，我当什么呢，”苏蕴然失笑，“老太太，你想多了，我不会的，吴家桥村是大家的村子，也是我的村子。书记一时糊涂，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只是幸好房子倒塌的时候没有伤到别人，这样的糊涂以后可不能再犯啊。”
此时此刻，苏蕴然已经差不多知道常留珠是为什么来找自己了。她心里有些好笑，但老太太拳拳爱子之心，让她不得不动容。“要我说，他就是个不长脑子的，被人一挑拨，就忘了本心，活该有此一劫。”
说道这里，常留珠再次想起了她的大孙子，郁闷地叹了口气，“只是我这个当娘的，不能跟别人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么消沉下去，不上工，也不做事，孩子也不管，所以我想求求你，去劝劝他。”
竟然真是如此。苏蕴然一哂，心说只怕吴兆和并不想看到她。“这不太好吧，老太太，丽娟嫂子的离开和大狗的死，多少和我有些关系，我的话，兆和书记怕是听不进去。”
“不会的！你是咱们村里最有文化的人了，他要连你的话都听不进去，这辈子这样我也就认了，只是，还请你无论如何也去劝劝他才好。蕴然啊，就当我这当娘的人求你了。”
她颤巍巍地扶着拐棍，竟然要给苏蕴然跪下。苏蕴然连忙扶住，“老太太，你这是做什么？我去就是了，你这么做，不是折煞我这个小辈嘛。”
“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呀。”
被苏蕴然握住双手，常留珠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苏蕴然心中幽幽一叹，“我去便是。”
“谢谢你，谢谢你啊蕴然……”常留珠对着苏蕴然连声道谢，等把东西收拾好，苏蕴然来不及回家，就被常留珠拽着去了吴兆和的家。如果说吴青林家在吴家桥村是一个笑话，那么吴兆和家就是吴家桥村的另一个笑话。早年吴兆和和周丽娟结婚之后，就被周丽娟挑唆着和老娘、兄弟分了家。多年来，吴兆和和周丽娟带着他们的两个孩子一直都住在自己后来另盖的一间房子里。苏蕴然曾来过两次，但这次来和之前截然不同。先前周丽娟在时被收拾得还算整齐的小院，此时乱糟糟一片，不知多少天没有清扫过了。吴二狗蹲在院子里玩着石子，一见到苏蕴然，他立刻站了起来，两只眼睛狠狠盯着苏蕴然，小脸上一派怨恨之色。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把苏蕴然当做害得他们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了。苏蕴然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倒是常留珠说了一句，“二狗，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叫人！”
吴二狗瘪着嘴不说话，只是愈发凶狠地瞪着苏蕴然。苏蕴然摆摆手，“没事，老太太，咱干正事吧，我一会儿还得回去做饭呢。”
“唉，这两个孩子，全让他那个鼠目寸光的娘给教坏了。”
常留珠叹着气，带着苏蕴然往屋里走。走到窗户边，苏蕴然就看到四仰八叉躺在炕上的吴兆和。短短几天，他瘦得仿佛只剩下了骨头，皮肤松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比常留珠这个老人更像一个快要行将就木的人。他双手双脚摊开着，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大大地睁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