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医院的时候,负责小东的医生建议,“可以带孩子再去做个评估。”
我和高星霖惊喜地互相对望一眼,看来孩子最近的进步很大,医生觉得治疗效果明显。 我们也很想知道,经过这几个月训练,孩子的状况究竟到哪个阶段了。于是便忙不迭在医生指导下预约了复诊时间,定在了这周末。 复诊前一天晚上,小东不知为何很兴奋,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睡觉。 高星霖把他搂在怀里:“快睡。明天要早起。”
他的动作大概触到了小东的痒处,小东咯咯笑起来,小身板泥鳅一样扭来扭去。 我把他拉到怀里:“快睡觉!”
小东笑得更欢了…… 等到了第二天清晨,报应就来了。我促狭地一下一下挠着小东的脖子,轻声唤醒他:“快些起床了,要迟到啦。”
小东睡得怔忪,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继续睡。我便继续挠,挠得他不得不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他一脸困乏地任由我给他穿衣,洗漱,然后像个木偶娃娃被摆到餐桌前。 高星霖给他熬了小米稀饭,煮了几个鸡蛋,拌了些黄瓜条。 他似是没有灵魂一般机械地吃着,吃完了饭才稍稍精神些。 等上了车,外面的寒气一刺激,他的眼睛才彻底瞪了起来。 他兴奋地在后排看着车窗外面川流不息的车辆,看路旁一棵棵飞速倒退的大树,嘴里发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 我教他读,“树”,“车”,“红绿灯”。 他含糊着跟着嘟囔,一路上倒也不枯燥。 到医院以后,负责他的医生把我们带去了诊疗室,分了智力,心理等多个项目对他进行再一次的评估。 测试由易及难,小东的认知比刚来的时候进步很多,便很轻松地进行到了后面。 等到让他看图说话的时候,他便开始吃力起来。 我心中也大体有了个数,这是绘本还有图画教的不够,在家要加强训练。 这样的测试耗时耗力,好在一上午小东还是很配合,所以我们也没觉得太折腾。下午医生安排了孤独症筛查以及脑电图检查,中午我们便在医院负二层的餐厅吃饭。 选了个离门口远一些的位置,我跟小东在座位上等高星霖打饭。等热腾腾的饭菜上桌,高星霖坐到小东旁边:“你先吃,我照顾小东。”
我便坐在了他们父子俩对面,享用一份鸡汤米粉。一边嗦着粉,一边心里却忍不住感慨。 这要换在以前跟徐嘉润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只会顾着自己先吃饭,一边吃饭一边还不忘刷游戏视频。 每次他开饭最早,结束最晚。他从不想着我顾着孩子能不能吃饱,是不是应该动作快一些好去照顾孩子,把我腾出来。 高星霖就不会。 他向来都是以我和小东为先,他留在最后吃冷的。 尽管小东不是他的亲生孩子,但他充当的一直是一个合格的爸爸。 我一边想着,嘴上的动作却不停,动作麻利把自己那份吃完,我回到对面:“你去吃,我吃饱了。”
高星霖这才端起自己的碗。 小东这边也已经进行到尾声,我这才发现给他买的糖火烧,拌虾仁和南瓜粥都没怎么动,高星霖那份米粉几乎都给他吃了。 无奈地看一眼对面喝汤的高星霖,我把糖饼往他跟前推了推:“你能吃饱吗?”
高星霖放下碗,用抽纸擦了擦嘴角:“吃不下了,剩下的打包吧。”
说着便起身收拾起来。
等回到楼上诊疗室,稍作休息便到了医院大夫们下午上班的时间。 孤独症的筛查量表是家长填的,里面有一堆选“是”和“否”的问题。 我和高星霖仔细比对着,小东坐在我们旁边啃着给他准备的地瓜干。 孤独症的典型表现是刻板行为,比如执着于发光,转动的东西,不肯接受新事物,行为模式固定如走路必须沿着固定轨迹等。 在来医院训练之前,这些都是小东的症状。 他爱看车轮子,电风扇,空调外机,喜欢看灯光,玩夜晚发光的玩具,不喜欢穿新鞋子,戴帽子,对新鲜事物畏惧…… 但是最近这几个月,他变化很多了。他开始尝试新的玩具,不再执着于某一项东西,胆子大了许多,也爱与人交往。 等筛查结果出来,我们看着医生批注的“无孤独症表现”,“排除孤独症,建议从社交,代养环境等方面筛查”,心中一块巨石总算落地。 经过这几个月努力,小东走出孤独症了。 但是现如今我们依旧不能松懈。因为诊断书上还有另外一行结论,“发育迟缓”。 医生同我解释着,其实我内心也明白,即便现在小东已经不再是孤独症孩子,他的智力发育,认知拓展也已经落后太多了。 今后我们面临的任务更持久,也更艰巨:弥补小东发育迟缓的问题。 针对他的语言方面远远落后,医生安排我们去做了脑电图。 进去治疗室以后我们才知道,做脑电图之前需要剃光头。 我和高星霖对视一眼:好家伙…… 前段时间高星霖刚给小东理了发,他很烦身上有头发渣,闹腾了好一阵。 在医院剃了头发,又不能当即洗澡清理干净,指望几张纸巾还有一把毛刷,根本不管用。 小东的配合是个大难题。 没办法,我只好尝试跟小东沟通:“等会有个护士阿姨给你理发,好不好?”“理了发咱们给大脑打个电话,打完电话回家咱们就洗澡。”
小东一听“理发”,皱起眉头来。 等护士拿着剃头推子过来,他的小胳膊小腿便挣扎了起来,嘴里也哭闹着。 我见劝说无效,只得和高星霖一起按住他的手脚不让他挣扎。护士动作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小东剃了个大光头。 尽管我们已经很小心地护着他的脖子,可还是难免有头发渣落了进去。 小东看起来很难受,不停地用小手挠脖子。我用热水泡了湿巾给他擦了擦,才稍微好一些。 “等他睡着了,你们把他抱进来做脑电图。”
护士叮嘱了一句,就让我们在过道里哄睡。
小东昨晚没有睡好,加上今天中午没来得及睡,还有刚才理发时的一顿哭闹,已经很是疲乏。 高星霖把他扛在肩上走了一会儿,他便紧闭双眼,微微打起了鼾。 护士往他光溜溜的脑袋上粘了一堆线,又用胶带一圈一圈缠住固定,最后套了一个白色渔网状的头套。 然后高星霖抱着一头密密麻麻线的小东坐在床边,我坐在他一侧。 大夫给我们开了一个小时的检查时间,只要小东能够安安稳稳睡个四十分钟,检查就能够顺利完成。若是孩子中间哭闹,那么就只能下次再来做。 和我们一起做检查的还有一个孩子,大约两三个月大,身上也粘了密密麻麻的线。抱着他的是孩子姥姥,旁边站着玩手机的是孩子妈妈。 见我们抱着熟睡的小东进来,孩子妈妈轻声感慨:“看人家孩子,在爸爸怀里睡得多熟。”孩子姥姥抱着孩子,身体僵直:“你看看人家孩子爸爸多尽心,再看看……” “妈……别说了。”
母女俩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坐在她们对面,时不时感受到她们投过来的目光,那里面有羡慕,有怨怼……
婚姻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就像一则婚恋节目做过的调查一样,百分之三十的离婚原因是日常琐碎,再深厚的夫妻感情,如果没有对等的付出,没有相互理解包容,都会随着时光慢慢消磨殆尽。 …… 回去的路上,我和高星霖都很开心。 开心的是小东已经不是个孤独症宝宝,只要我们继续努力,他完全可以跟正常孩子一样。 而脑电图的结果显示是正常的,排除了生理结构方面的问题。 医生最终给出的建议是,继续做训练。 这也和我们之前的计划不谋而合。依照现在小东的情况,上幼儿园还是有些吃力。我们决定晚一年去幼儿园,在医院继续做训练,在周院长的托育园做学前过渡,在家也要多陪伴他。 未来只会越来越好。 我望着窗外已经漆黑的夜色,道路两旁的路灯汇成一条明亮的光河,似是没有尽头一般,一直蜿蜒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