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那些在躲在黑暗中伺机窥探的各方人员也悄无声息地离开。寒风凛冽而过,窗外被霜雪压弯的枝干时不时发出簌簌的声响,将夜行人的动静一一掩埋。如果说北镇抚司中名声最大的就是诏狱,那么诏狱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莫过于地下二层。审讯室中,无数刑具正罗列整齐地摆放在刑架上。大部分刑具上还沾着许多暗红新鲜的血迹,大片猩红的血花泼洒在墙壁地砖上,看得人毛骨悚然。疾风不时穿堂而过,呼啸的寒风伴随着大狱中犯人的求饶嚎叫声刮来,将内堂点燃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眼都没眨,似是习以为常。“说说吧,名单在哪儿呢?”
男人语调泠泠,光听声音完全想不到这就是那位人称活阎王的锦衣卫指挥使,倒像谁家矜贵的翩翩君子。站在重枷上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肩脊早已被大枷压弯,听到他的话后,他身体极力动了动,勉强将脊梁往上挺了挺。“你杀了我吧。”
男人嘴唇干裂出血,声音嘶哑难听。程铭轻笑两声,在这孤寂的诏狱显得阴森异常。下一秒,他脸色骤变,沾满血污的手一下就擒住他的下巴。他眼眸微眯,手下发狠,几乎要将他的颌骨捏碎。“唐周,你在镇抚司这五年怕不是待傻了,在我这地儿,活着,可比死了受罪。”
他边说话边饶有兴致地瞧着唐周因为氧气不足而逐渐涨红的脸色,估摸着到一定限度后,他手指一松,得到氧气的男人如同搁浅的游鱼般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看来,你也没那么想死嘛。”
唐周心里悔死了,不是悔来这里当间谍,而是后悔自己落在程铭手中时没有来得及自尽。这龟孙的审讯手法可谓是又毒又狠,尤其是对待叛徒。“大人,林府那边来消息了。”
一张热水打湿的巾帕递来,程铭接手的动作一顿,他垂下眸子,漫不经心地将其接过,步子一转,就阔步离开了审讯室。“好好照顾他。”
这五个字如同敲响战鼓的号令,他甚至还没走出牢门,身后就传来男人的哀嚎声。程铭眼都没眨,径直离开牢房。对于叛徒,没必要怜悯。“大人,这小子骨头真硬,还留着吗?”
稍慢一步的锦衣卫同知胡正鑫同样接过一张巾帕,不像程铭的慢斯条理,他整个人几乎将头埋进毛巾中,胡乱抹了一通后,脸颊在热气的蒸腾下,瞬间变得红扑扑的。程铭斜晲了他一眼,擦着手指阔步向议事厅走去。“急什么,他一个人骨头硬有什么用,设个由头将那些人弄进来,总会有缺口的。”
“对了,”他话锋一转,像是随口问道:“林府那边什么情况。”
“听说是林大姑娘醒了。”
说话间,两人就抵达了议事厅。随手将手中沾满鲜血的巾帕扔给立在门口的锦衣卫后,程铭这才走向办案桌后。堂下站立的线人待他坐下后才抱拳行礼汇报道:“大人,郡主的人没得手,大姑娘醒了,还引起了林尚书的怀疑。”
程铭指节有序地敲击桌案,他敛下低垂的眉眼,很好得遮住眼底翻滚的情绪。整个议事厅一片肃穆,世间仿佛只剩这一个声音,过了不知多久,他才轻声道:“知道了。”
下首的男人琢磨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试探性道:“那我们的人要不要加把火。”
被热毛巾擦拭过的手还带着些许温热,指尖勾起一只朱笔,男人慢斯条理地将其浸满墨水。“不必,有人比我们急。”
内室的烛火明灭交加,都不用历经风雨,就兀自熄了大片。火漆封好的密信自北镇抚司送出,顺着凌冽的寒风直达那巍巍宫墙之内。承乾宫中,一个身穿大红蟒衣头戴三山的太监正逶迤朝内室走去,哪怕耳边充斥着男女闺房调情声,他也依旧稳如泰山。“圣下,程大人传来消息,林府那位醒了。”
床帐内调情声一顿,没过多久,一阵叹气声便传了出来。“这怎么越大越粗心了。”
他语气嗔怪,像是在说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虽然没有指向性,但方忠贤立刻就听懂了。他脸上绽放出一朵菊花般的笑容:“主子放心,奴才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你办事,我自是放心的。”
床帐人影晃动,轻喘娇嗔声不时传来,惊了满室静谧。昌平郡主府。宽大的罗汉床上,一名风髻露鬓、雍容华贵的美妇人正端坐于几案旁,她身穿简单的亵衣,肩上披了件貂皮披风外套,满头的珠翠被尽数摘下,却依旧挡不住浑身上下所散发的贵气感。“秉郡主,人没死。”
“噢?没死。”
女人抚发的手一顿,她细细咂摸话里的意思,眼底意味不明。下首低头弯腰汇报的婢女见她不说话,只微微抬头看向立在一旁侍奉的女官。两人交流一番视线后,婢女便将双手交叠于小腹处,微微屈膝低头福了福身子,而后便缓缓退下。待到闲杂人等尽数散去,身旁的女官便弯腰低头询问道:“郡主,那我们是否……”女人话未说完,却已杀意毕现。昌平郡主轻笑两声,语调冰山上的雪水,空寂幽凉。“不必,林秉言这个老狐狸肯定早有防范,莫要惹恼了他。”
女官闻言,不再言语,低眉顺眼地候在一旁。昌平郡主摩挲着腕处的镯子,声音如同空谷幽兰般轻缓。“这世上,想让人死的法子,可多的是。”
自那晚听完林衡的诉苦后,林秉言便便心生疑虑,于是开始着手调查她中毒的原因。他在朝中建设多年,方法多,人脉广,手腕也够硬,没多久就查到了昌平郡主府。正当他想继续查下去的时候,却发现现任司礼监掌印方忠贤在其帮忙扫尾。林秉言大惊失色,赶紧收手。司礼监掌印太监代表的是皇上的脸面,能让他出手的人,自然不言而喻。